那些絮絮叨叨的古怪呓语仍然缠绕着他的每一缕呼吸,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声音是来自外界还是来自他自己脑子里。
“这是哪里?”他呢喃着问道。
那些声音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再次用纷乱的、幼稚的声音说着:
“家里,在家里。”
“在星球里。”
“已经被我们掏空了。”
“快要被填满了。”
伊森咽了口唾液在因为疾行而干涸发疼的喉咙里,“你们想要对我们做什么?”
这一次的沉寂比之前的都要长久。伊森简直在怀疑,这些黑暗里的声音是不是正在用某种他听不到的语言商量着什么。
然后,在他的面前,遥遥出现了一束光点。不祥的猩红的光芒,如塞壬之歌般在远处呼唤着他,又仿若跳动着心脏般的脉搏。他迟疑地回过头,身后仍然是一片凝寂的黑暗。
已失来路,维余去处。
他只好向着那一束光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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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这是个好主意?”塞缪不确定地看着施耐德手里紧握着的刚刚调试好的激光枪,“从来没听说激光枪还能当刀子用啊。”
施耐德低声说,“我也只见过别人这样做过一次,不过应该没问题。总比用匕首受的罪少。”他看向中士,“你想好了吗?”
“怎么可能想好。”中士苦笑,“早知道就多打几次飞机跟他好好道别了。”
虽说是笑话,其余三人却笑不出来,尤其是躺在地上的斯坦。他的腿也不乐观,软趴趴的像没有骨头拖在地上。他没有掀开纱布看过,不知道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也不想知道。
之前斯坦那溃烂的伤口上爬满白花花的肉芽的样子到现在想起来还令人想吐。
塞缪扶着中士躺在地上,把他的右臂拉直横在地上,然后整个人紧紧压在中士的身体上,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而施耐德则按下了激光枪上的扳机,一道炙热的光柱如火焰一般喷射出来,持续地燃烧在空气中。成功了!他与塞缪对视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
中士闭上了眼睛。
施耐德把心一横,将那道激光柱向下一劈。刹那间,中士的惨叫响彻整个空旷的庙堂,回荡在那些长着奇异尖角的立柱之间。
那整条已经开始发黑的坑坑洼洼的手臂被塞缪一脚踢开,麻利地把具有消毒功能的止血剂喷到整齐的伤口横截面上,然后用最后的一点绷带把他的肩膀包住。中士的身体被冷汗浸湿了,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塞缪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长长呼出一口气。施耐德也靠着最近的柱子坐下来,将枪丢到一边。他问塞缪,“埃尔德里奇走了多久了?”
塞缪略微估算了一下,“至少得有四五个小时了。”
“这么久,会不会出事了?”施耐德转头望着远处高墙上那些会令密集恐惧症患者疯狂的孔洞,”如果再过一个小时他还不回来,我们就进去找他。”
“要不要我去找他,你们在这儿等着?”塞缪问。
“不。”施耐德斩钉截铁道,“从现在开始所有行动都要一起,不能再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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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束红色光点越发近了。伊森终于看清,那是一道穴|口。
令人不安的红光照出了深深浅浅的阴影。他所在的甬|道十分宽阔,接近圆形。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都是环状的褶皱,光滑地反射着红光。这种有规律的纹理,如縠纹一般一层层向前推进,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漩涡。而在那漩涡的尽头,空间骤然开阔了。伊森停在洞口陡峭的悬崖便,碧绿的眼睛因为震撼而张大了。
那是一个巨大的空间,简直就像地下的城市一般。悬崖如岛屿一般错落推开,在那弥漫着雾气的深渊中,许多两端粗中间细的巨柱冲天而起,撑持着头顶遥远的穹顶,仔细看时,会发现那些柱子上盘绕着很多巨大的蠕虫。虽然距离遥远,它们还是显得那么粗那么长,顶端飘扬在红雾中翕张着,发出一声声幼稚的毫无意义的低吟。伊森几乎可以确定那些虫子就是之前在角人祭祀中冲出地下洞穴的恐怖蠕虫。
然而更仔细看,会看到那些蠕虫的尾端都连出了一条细细的紫红色条状物体,一直垂落向下。伊森顺着那些东西,视线终于落入深渊之中。然后,他屏住了呼吸。
那红雾逐渐在他眼前散去,他看到了,纵横覆盖在大地上的、几乎已经占满了全部视野的东西。
如果说之前看到的巨蠕虫有一辆地铁甚或是地下火车那样巨大,那么在地面上曲折蜿蜒的,岿然不动的巨硕肉块,便几乎是一座城了。
伊森看不到它的首尾,只是隐约能够分辨出它极为柔软地弯折扭曲着身体盘结着,甚至不能确定是一条还是几条缠在了一起。它的皮肤远看似乎极为柔软,几乎只是一层薄薄的膜。在那灰白的膜之下,无数血丝密密麻麻地延展着,散发着炙热的红色光芒。细看时,会发现它的身体在缓慢而有节律的蠕动着,就像是跳动的心脏一般。
所有那些巨蠕虫末端的紫红色细线都连在这古老的、原始的、超出人类想象的超级蠕虫身上。那些紫红色的丝线在空中结成一张大网。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伊森熟悉的酸腐臭味,可是到现在,他已经不再觉得恶心了。
伊森痴痴地望着眼前恐怖又壮丽的景象,隐约意识到,这些蠕虫有着类似于蜂群和蚁群的等级制度。从树上垂下来攻击人的“小”蠕虫相当于工蜂,那些盘绕在柱子上的很可能是雄性蠕虫,通过那些紫红色的虹吸管状器官来输送自己的精|子,而深渊中那城市般巨大的红色蠕虫,则是它们的女王。
原来这就是这座神庙存在的意义,这就是为什么那些角人说这里是“大地之口”。伊森忽然间就像被点通了七窍,全都明白了。
这些巨蠕虫,便是角人们崇拜的“神圣种族”,它们寄生在一个星球的内部,吞噬星球的内核,等到一颗星球快要被掏空了,再将卵散播进宇宙中,寻找下一个可以寄生的星球。它们崇拜着熵神,是他们将所谓“大智者”的信仰传给了当时尚且
且蒙昧的角人。他们是邪恶和混乱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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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耐德先是听到一阵粘腻的、如同蜗牛爬行过地面时可能会有的那种声响。他连忙坐直身体,用已经没有之前明亮的灯扫射四周。
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东西,只是莫名觉得,周围比刚才暗了许多。黑暗蠢蠢欲动地压在四周,弥漫着不祥的味道。
他回头,看到塞缪也警觉地坐直身体,似乎正竖起耳朵倾听着什么。
“你也听到了?”施耐德问。
塞缪皱眉,点点头。
撕——拉——撕——拉——粘腻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而且愈发清晰了。现在就连斯坦也骤然睁开了眼睛。他原本躺在地面上,一睁眼,表情却骤然僵在脸上。他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只是伸出手,指了指头顶。
施耐德便将射灯向着头顶一照。
只见那遥远的穹顶似有许多波浪起伏,原本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拱顶此刻已经全都被覆盖住了,被那种灰白色的蠕虫覆盖住了。它们如刚才在中士手臂上蠕动的蛆虫那样相互叠摞拥挤着,顺着那一根根的立柱缓缓爬下来,前端大大张开,露出血红色的一圈圈的尖牙。
塞缪一把将地上的斯坦扛了起来,施耐德也将中士拉了起来,几个人本想冲着来路奔跑,却发现远处的立柱上已经有不少蠕虫接触到了地面,向着他们的方向蔓延而来。
他们再次转过身,却发现那高墙上密密麻麻的孔洞也不再空旷了。一条条的蠕虫正像牙膏条一样从洞中挤出来,顺着石墙蠕动而下,留下一条半透明的痕迹。恶臭随着它们的出现占据了全部嗅觉,令人闻之欲呕。最令塞缪胆寒的是,他看到一条就像之前在祭坛那里见过的一样巨大的蠕虫,正开合着黑洞般的巨口,从伊森之前进入的洞中钻出来。那牙齿上粘连的血肉,令他的胸口狠狠抽紧了。
也就是说……伊森……很可能已经成了他腹中的一滩血肉……
奇异的,他并未有太强烈的心痛。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很快也要成为这些恶心生物肚子里的排泄物了。
他们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被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虫子包围了。施耐德徒劳地开着枪,激光绚丽的光焰一次次点亮骤然拥挤起来的庙堂。可是没有用,那些虫子似乎没有死穴,被激光烧到的地方很快愈合完好,就像云彩一样,不可能受到真正的伤害。
包围圈越来越小,那么多恶心的前端挥舞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嘶鸣声。那是来自地狱的死亡之歌,另绝望更加深沉黑暗的恐惧之歌。
四人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塞缪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膛中狂跳,连呼吸都困难。明明已经多次面对死亡,可是永远也无法习惯那种面对终结时的恐惧。他转头去看施耐德,却正好迎上了对方同样绝望害怕的目光。
他的运气终于用完了吗?
当激光枪的能量终于枯竭,当离它们最近的蠕虫对着他们举起前端,施耐德骤然转头深深凝望着塞缪,然后主动向前,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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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了然就像是本来就印刻在他脑海中的被遗失的记忆,只不过又被想起来了而已。伊森讨厌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强行灌入了很多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一样。
他确定,刚才在黑暗中的那些声音,是这些“神圣种族”在与他交流。
显然,这些虫子是听得懂他的语言的。于是他对着深渊大声问,“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这里?回答我!”
许久,一个和刚才类似的稚嫩声音在深渊中回荡而起,轰隆如雷,“我们要你带我们去新的世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