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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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头一日放话,说薛子游同辈中能胜过他之人绝无仅有,结果当晚就后悔了,翻来覆去地想,只怕这话无形中反倒给了薛子游压力,使得他为难自己做些出格的事。如此想了半夜,白石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咽下去。

    然而出口的话却是覆水难收。第二日刚过寅时,白石就飞往薛子游住处,想等他一出门便把人逮回去,锁起来,再不参加什么比试。结果他脚刚落地,就被两个纸人揉着眼睛围住了,咕咕叽叽不知想说什么。白石大发慈悲点醒了其中一只纸人,竟然是个少女音,尖细道:“那边!那边!”

    白石以为出了事,忙忙赶去。

    无尘居院后是一片凤凰木,被拂雪用法术定格在了盛放的姿态,那艳丽的色泽,真仿若凤凰涅槃般灼灼。白石闭目片刻,转眼已将整片凤凰木林扫过,寻到了薛子游的位置。

    薛子游也察觉到他,转过身,轻轻巧巧地立在原地。

    白石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一大早来这里作甚?”

    薛子游踢了踢地上落的花叶,漫不经心道:“你来做甚我就来作甚。”

    白石二话没有,直接动上了手。他认真起来莫说薛子游,拂雪也远不是对手,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被掼在了地上。薛子游惊怒道:“你作甚!”

    白石手指一勾,便从他身上寻到了乾坤袋。白石伸手进去掏了一圈,果不其然摸出了芙蓉剑,光彩更胜往常。白石转向薛子游,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薛子游:“没有!你放开我……”

    白石一把抓起他的手,见手心里一道深深的伤口,血迹尚未干涸,不由怒道:“你个混小子,到底想做什么?”

    薛子游沉默片刻,道:“我小时被人打惯了,一旦手里抓着什么能反抗的东西,都是要往骨头里摁的。”

    白石一愣,“拂雪还打过你?还是你那师兄?”

    薛子游摇摇头,艰涩道:“别问了——求你。”

    白石身上脱力,也坐倒在地,与少年面面相觑。半晌,他忍不住道:“从小觉得你心事重,我以为只是开化得早,现看来,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你告诉我,是谁欺负你?”

    薛子游爬起来,舔舔掌心的伤口,道:“有你在,谁敢碰我?是我自己……我自己有心结解不开。”

    白石盯他看了一会儿,起身往回走。薛子游远远喊他:“待会儿我上场比试,你不看了?”

    白石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看了。人一老,受不住,”顿了顿又道:“你……自己当心。”

    途径无尘居,白石顺手把两个纸人拐回去了,陪着他咕叽咕叽地说说话。

    当晚出了第一日比试结果。白石放出耳朵出去听,听见有人说薛子游连胜四场,已进了下一轮的比试,一时心神不定,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等到半夜,薛子游也没来找他,他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忧心他可是受了什么伤不敢让他看见,抓耳挠腮地失眠了大半宿。

    “白石啊白石,”他默默给自己捏了个安睡决,自言自语道:“你可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他是同辈里最厉害的弟子,你是同辈里最睁眼瞎的老头儿。”

    三日比试。三日心神难宁。三日后白石终于狠下心出门看结果,薛子游的名字白底黑字地挂在榜首。

    大比后薛子游忙了很一段时间,每天总有师兄师弟拐着弯地上无尘居见他。拂雪不堪其扰,勒令薛子游搬到溪下居去。白石乐见其成,也顺道走了趟无尘居,不料一进门却见了三四个生面孔立在院中,鹤闵领着众弟子紧张地围成一圈,一看见他,便惊喜道:“白石长老!”

    白石轻咳一声,拨开人群,皱眉道:“几位是?”

    打头的一个男子着青衣,配玉牌,上刻轩辕家家纹,一见白石便行礼道:“晚辈轩辕珞,见过白石道人。”

    身后几人也都行礼,分别是玄真门下无极子、南天台杨月鸾与尉迟家尉迟葛。白石一一点过头,单刀直入道:“诸位今日到访我重华,不知所为何事?”

    轩辕珞面现难言之色,他身旁的无极子冷冰冰道:“我们今日来,有要事与拂雪长老相商。”

    白石:“是我不能知道的要事?”

    无极子:“不错。”

    白石刚要一酒葫芦把这个狂妄小子拍下山去,就听身后一声喝。拂雪匆匆而来,阻他道:“前辈,我与这几人确有要事相商,还请您网开一面,莫与之计较。”

    无极子冷冷淡淡地垂下头,顺势道:“小子无礼,请前辈赎罪。”

    白石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薛子游早在远处观望,见他朝自己这边来,忙凑上去小声问:“怎么了?”

    白石做个噤声的动作,拉着薛子游进了他房中,一进屋便打坐入定,混若无人。薛子游不明所以,也学他的模样打坐,不知此时白石正在凝神听拂雪那边的动静。拂雪显然有所提防,白石好费了一番功夫才破了他的屏障,将眼睛钻到几人当中。

    拂雪:“……此话当真?可有证据?”

    尉迟葛道:“是肖家一侍女传出来的消息,说她家小姐确实怀了身孕,就在……”

    轩辕珞接道:“就在与罗青私会后的两月间。”

    拂雪沉吟片刻,“可她与轩辕的婚约仍在……”

    轩辕珞静静道:“这倒没什么紧要。楚楚她年纪小,性子跳脱了些,不知什么轻重,我本就无意怪罪于她。只是她腹中这孩子,若真是罗青的,就大有问题了。”

    拂雪:“哦?”

    轩辕珞:“自上次斗败魔宗后,新任魔宗宗主罗青又是一个百年难见的大魔。过去几十年中,我们一直两相无事。诸位定与我相同,以为是罗青此人安分守己,并无战意……”

    那红衣女子似是早已不耐烦,打断他道:“轩辕兄,我替你说罢——我们都以为是此人安分守己,然而前不久,我手下暗探回报称罗青有异动。追查之下,发现他的手下多有乔装打扮,混入其他各门派的,除了我们南天台外,玄真、轩辕,连尉迟家,都揪出了细作。”

    拂雪眉头紧皱:“可审出什么了?”

    杨月鸾满不在乎道:“这些细作掌握了各家秘辛,我不便审问,都是交由各家自己审的。”

    拂雪目光转向几人:“那,他们当真是罗青的

    人?有什么目的?”

    轩辕珞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递到拂雪手上。拂雪越看面色越沉,看到最后,手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冷道:“魔……终归是魔!”

    轩辕珞低头不语。

    拂雪闭目沉思片刻,睁眼问几人:“依诸位所见,事若属实,该当如何?”

    无极子:“还能有假?”

    拂雪扫他一眼,冷淡道:“此事关系重大,若非肖家主亲口承认,我不敢言真。”

    无极子慢条斯理道:“楚楚小姐与罗青的事,我也曾有所耳闻,楚楚小姐自己对此事十分避讳。以她的性子,很难想象会回头再与罗青有所交集……若不是为了家族利益,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拂雪沉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若坐实,便是与魔宗串通、妄图消灭其他门派,独揽天下的罪名!”

    无极子轻笑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拂雪拍案而起,看那架势几乎想立时那无极子毙于掌下,被轩辕珞拦在了当中。

    “罢了,”僵持半晌,拂雪退回一步,淡淡道:“诸位——请先回罢。”

    白石收回视线,顿觉肩上一沉,低头一看,薛子游已经靠在他肩上睡得人事不知了。白石见他面色颇为苍白,伸手去翻他手掌。那掌心较前几日,又多了两条伤痕,有一条还新鲜着,外翻着些许皮肉。

    白石立时便想把他打醒,然而咬了半天牙,也只是缓缓推送灵力,助他愈合伤口。他脑子里将方才探听到的逐一考量过,明白是尉迟苓的乌鸦嘴又成真了一回——这门亲事,蹊跷大得很。

    薛子游半睡半醒地砸砸嘴儿,嘟囔道:“老道,你……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白石怒道:“小兔崽子,没大没小!”

    薛子游清醒了些,下意识地要攥起手掌,被白石狠瞪一眼,颇不好意思地笑了。白石拧住他的耳朵,又想起方才拂雪这不让他听的要事,一时气急败坏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个个的都没良心得很!”

    薛子游嘻嘻笑着挣开他手,“莫要这么说,我这人可是顶知恩图报,不信将来你瞧。”

    两月后,肖家遭灭门之祸,仙家诸门不宣而战,围了罗青栖居之处,不料罗青已修得不死之身,久攻不下,几成死局。

    数日后,幽居多年的白石出山,破了罗青的不死身,魔宗溃败,宗内千万只鬼怪无处栖身,趁乱四散而逃。

    一时人间狼烟四起。

    魔宗无主,维系了千百年的平衡一朝倾斜,反倒给凡人带来了灾祸。仙门诸家画地而分,各自清理自己辖内的小鬼,然而这些小鬼并非单单只是游兵散勇,有些已然拉帮结派占地为王,为害一方,弄得各家焦头烂额,连刚入门的弟子也纷纷出动去捕杀小鬼,战况惨烈更胜罗青死前。

    重华在这一战中折了两位长老,元气大伤,又不得不应对眼下境况,于是匆匆推选了新长老,将门下年轻弟子们分成数组,分别前往不同地点捕杀。白石与罗青一战后亦受伤不轻,不得不闭关修养。可薛子游极不体贴,趁着下山前这些时日,仍日日打搅。

    白石闭目不理,只偶尔在他脑中插一两句,其余的皆是听他说来。譬如薛子游不愿与他人分成一组,悄悄用法术改了名簿,打算自己下山去降妖除魔;又说到新推举的两个长老,都是年纪与他一般大的少年。

    白石问他:“你看这两位新长老,本事如何?”

    薛子游懒洋洋道:“也就那样。门内比试时没遇到,估计是输在别人手上了。”

    三日后轮到薛子游这一拨下山。白石早算好了日子,到了出发的时辰,屁股已然坐不住,总忧心这小子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左思右想半日,终于还是破功,乘着酒葫芦腾空而起,远远地从云里望见了御剑而去的少年们。

    芙蓉剑太过显眼,白石一眼便认了出来。他的方向与多数人却不太相同,笔直地飞向了尉迟家的地盘。

    白石隐匿身形,悄悄跟在他身后。只见薛子游仿佛到了什么约定的地点,落地后左看右看,忽地伸手从树后揪出另一个少年。

    这娃娃——白石眯着眼打量半晌——怎么有点眼熟。

    那少年瞧着呆呆的,被薛子游一巴掌呼到脑袋上,嘴里也不耐烦地数落他:“躲什么?自家的底盘,瞧你吓得跟只兔子一般。”

    那少年扁着嘴,呜呜囔囔道:“你、你老不来。”

    “行啦,我这不来了么,也没迟多久,”薛子游放出芙蓉剑,朝少年伸手,“来,我带你去打小怪兽。”

    两人这才又腾空飞往薛子游被分派的地点。薛子游一路风驰电掣,可把白石给累惨了,一面暗骂薛子游这混小子性急,一面又催动酒葫芦紧跟,差点把剩下的半条老命也折腾没。

    白石本以为这两人要去的是重华给分派的地点,到了上空才发现非也。此二人去的,是各家辖区的空白处,名唤醉月城,本是个繁华城市,可因罗青手下一个大鬼在附近做了巢穴,引来无数小鬼投奔,将整片区域搅得乌烟瘴气,连仙家也无力征讨。白石来了精神,知道这一趟没跟错,忙将气息掩藏得更深,也跟得更紧了些。

    薛子游落到地上,顺手拉了一把险些摔倒的尉迟椿蒙,环视一圈道:“就是此处了。”

    尉迟椿蒙瞪眼看了一圈,道:“人、人还挺多的,不、不像有鬼。”

    薛子游翻着白眼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他们在城外。”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醉月城中最繁华的市集中仍是人来人往,看不出异象。薛子游将剑收入囊中,与尉迟椿蒙沿街而行,不多时便见一个老妇人当街而哭,怀里抱着个青年男子的尸体。奇的是,周围居然无人停留,仿佛司空见惯。

    薛子游远远望了一眼,回头对尉迟道:“是被小鬼杀死的……你看看那尸体脑袋都瘪了。”

    尉迟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吃、吃凡人又无助于修行。”

    薛子游:“大概饿了,管不住嘴罢。”

    长街尽头是一家客栈。薛子游左右看看,见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便与尉迟进了门。谁料还没坐下,便听见一声冷笑:“哟,又是重华的人,还有尉迟家——怎么,你们也要来抢这头功么?”

    薛子游抬头,遇上一双讥诮的眼睛。

    那人见薛子游给了反应,神色更锋锐了几分:“怎么,你们难道不是为了城外那大鬼头来的?”

    此人年纪与薛子游差不多,一身红衣,□□立在一旁,眉梢眼角微微吊起,俊美得有些不近人情。他身后另坐着一个少女,三个少年,皆身着南天台的红色衣袍。薛子游一打眼,没加理睬,反而对着跑堂的道:“小二,来壶茶水。”

    那小二缩着脖子匆匆给他上了茶,转头就跑得没影了。

    那红衣少年不肯罢休,手掌在栏杆上一撑,直接落在了二人桌前,先将薛子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末了道:“我乃南天台流月,劝你们一句在先:这城外的东西很不好对付,惜命的,趁早走,我们绝不会出手相救。”

    薛子游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只对尉迟道:“我原先听人说,这南天台的人都厉害得很,如今我知道了,他们是‘自说自话’厉害得很。”

    尉迟愁眉苦脸:“子、子游……”

    流月已然黑了半张脸。他带来那几个少年中有一人帮腔道:“哪里来的无名小辈,休得放肆!”被那少女一眼瞪得闭了嘴。

    薛子游悠悠然喝了一口茶,点头道:“不对,还有一样‘狗眼看人低’更厉害。”

    话还停在嘴边,流月已一掌击来。薛子游反手将热茶泼出,人已后掠出数尺。流月甩了甩沾了茶水的衣袖,“刺啦”一声撕去半幅。

    流月:“你莫要逼我动手!”

    薛子游:“你这人好生有趣。难道你爹娘没教过你,要修仙,先做人?再说,你刚刚不是已经动过手了么?放的什么马后炮。”

    流月抬手,楼上那□□便笔直地落到他手中,枪头嗡嗡蜂鸣不止,指向薛子游和尉迟二人。尉迟已然慌了神,又下意识地要往薛子游背后躲,被薛子游单手拎了出来。

    “躲什么,”薛子游眼睛盯着流月,手中剑光一闪,芙蓉剑现了真身,“你将来还要做尉迟家的家主呢,要是人家到你家门口叫骂,你也躲起来忍着?”

    语罢剑光大盛,朝流月劈去。流月亦不甘示弱,□□横扫,与芙蓉剑的剑光当头迎上,一时整间客栈都为之震动。

    躲在房上偷看的白石终于坐不住了,正要一掀房瓦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便见另一道雪白的剑光加入战局。这一剑不向着任何一方,却把握得极其恰好,不偏不倚将两方的力道同时化开,阻止了这二人生拆客栈的暴行。

    薛子游:“……来者何人!”

    流月:“哪里的鼠辈!”

    一个黑衣少年从房内走出,手中提着一雪白长剑,眉目清俊,神色淡淡。他居高临下地俯视二人,口中却是彬彬有礼道:“重华门下,段明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