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瑾淡淡地扫了一眼,轻轻推开甘当马凳的奴仆,跳下马来,待崔琰和崔珣被人抱下马,便领着一众小儿郎上前行礼。深深地对王氏鞠躬拱手:“侄儿拜见伯母,伯母一向安好?”
王氏连忙扶起崔瑾,又拉着崔玦、崔琰和崔珣,眼中水光点点:“瑾儿又长俊俏了,玦儿、琰儿、珣儿再不回来,都快不认识了呢!”
崔瑾拉过格山:“格山,怎还不拜见伯祖母?”
王氏笑眯眯地扶起格山:“格山比去年长高了些,可听你叔父的话,科用心读书?待会儿小心你太翁和伯祖会考校你哟!”
格山笑着回答:“格山愚笨,比不得几位叔父,待会儿还要请伯祖母给格山求情才是。”
又与郑氏、方氏见礼。而武珝、卢节和晋阳公主也出了马车,王氏、郑氏、方氏见到晋阳公主,就要行君臣之礼,晋阳公主忙扶住王氏,娇声道:“伯母、婶婶这是要让兕子折寿呢,你们是长辈,该兕子向你们行礼的。”不由分说,与武珝和卢节一起蹲身行礼,口里唤着“伯母、三婶、五婶”。
接着,便是与众兄弟姊妹互相拜见,除了入仕的崔理、崔皓杰,其余都在此处了,包括今早一同归来的崔博珞和崔奕晨。
郑氏和方氏其实很想多与崔瑾道谢,只是人多凑不过去,只得讪讪地退到后面去。一行人簇拥着崔瑾等人进了府,前往主院儿。崔博珞趁着说话的间隙笑着道:“今日十三弟还未给我们布置功课,我和八弟便写了十篇字,又试着做了篇文章。”眼风轻轻地瞟了眼其余兄弟,见他们果然带了几分艳羡和嫉妒,心里暗暗得意。
崔瑾淡笑着:“今日小弟给玦弟他们也放了假,只写十篇字便可。这几日小弟将很忙,待会儿便将功课都布置下来,每日送到宣阳坊即可。”回京了,许多人自然不会让自己如此逍遥自在,比如宫里那位岳父大人。
“有劳十三弟了!”崔博珞有些失望,但立即又振奋起来,今后有的是机会,只要依着父亲的话,紧跟小十三郎后面,便能如二兄崔皓杰那般出人头地。自家兄长资质平平,又被祖母宠坏了,当年出言不逊,得罪了小十三郎,不仅被祖父、大伯、二伯不喜,也被父亲厌弃,后又被大兄压制得死死的,不出意外,三房便只能靠自己了。他不由挺直了脊梁,握了握拳头。几房中,唯有父亲未入仕,祖母又是个拧不清的,连带着母亲也糊涂,还好,后来十三郎原谅了父亲,又劝着二伯不与自家计较。穿过重重穿堂、长廊、月牙门,终于到达主院儿,崔博珞的心也坚定下来,脸上浮起矜持得体的笑容。
院门口,早有奴婢在张望,见了崔瑾等人,便欢喜地赶紧回禀老夫人王氏。绣了秋菊图案的缎面门帘子被高高扬起,转过两道屏风,便到了侧厅。老夫人在主座上抬着头探着身,一见崔瑾几兄弟,便连忙招手:“快,快到祖母跟前来!”
有奴婢赶紧拿来几个蒲团,崔瑾兄弟四人便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老夫人心疼得上前一把拉起崔瑾和崔玦,又将崔琰和崔珣搂在怀里一阵**,口里喊着“我的乖孙儿”,又道:“几个小没良心的,这好几年都不肯回京来瞧祖母,白白让祖母整日惦记着。”
崔瑾赶紧闪到一旁,让几个弟弟好生感受一番祖母的疼爱。待说了好一阵话,见老夫人眼泪汪汪,崔瑾才笑着道:“祖母,格山还没给您磕头请安呢,您便暂且放过玦弟他们吧,瞧,他们的脸蛋都羞红了呢!”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抹抹眼角,嗔道:“就你最是没良心,每次回京都匆匆来匆匆去,心里只有你祖父、伯父,从不单独给祖母写信来,哼,祖母是白疼你了!”
“是是,都是孙儿的错!”崔瑾笑嘻嘻地弯腰拱手赔罪,又对格山递了个眼色。
格山会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便开始磕头:“曾祖母安,格山没有尽孝在跟前,请曾祖母责罚!”
王氏笑呵呵地让人扶起格山,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比你叔父有孝心多了,说话又体贴。听说这一年随船出海去了,可见识了不少人吧?你五叔父说这次你还领了为使团翻译的差事,小小年纪便能办差了,可真是不错。今后随你叔父好好读书,来日也好协助你父亲打理吕宋群岛。”
格山一一应答。待武珝、卢节和晋阳公主见礼后,崔玦便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西域各国的风土人情,逗得老夫人开怀大笑。崔瑾松口气,作为伪小孩,这些年又摆出一副高人模样,自己真不知如何像小孩子那样撒娇卖痴讨好长辈。
不多时,先是崔安芨赶回来,接着崔崇、崔慕和崔文钦也下衙回府。
都是一家子,便没分内外,在中堂摆了几桌。因为崔瑾的倡导,如今崇仁坊崔府也添置了几张带了转盘的圆桌,一家子团团围坐,用一副公筷、一副自用,并未像过去那般一人一案的分食制。但是,让是男女分开而坐,该有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崔安芨笑呵呵地给崔崇、崔慕添上酒,又要给崔瑾斟上,崔瑾按住酒盅,笑道:“让三叔父费心了,只是侄儿年纪尚幼,这桃花酿虽好,但不敢饮用,最多喝一杯葡萄酿即可。”
崔安芨脸上的笑容凝了凝,崔慕一向严肃的脸展开一丝笑意:“瑾儿也有十四岁了,算不得年幼,少饮一些便是。”
崔瑾歉意地向崔慕解释道:“自从前次侄儿喝醉后,阿耶便告诫侄儿不得醉酒,故此,即便是在外,不得已,侄儿都不会饮酒。一是担心无法克制自己,二是饮酒对脑子发育不利,三是避免饮酒误事。今日不比平常,喝一杯葡萄酿也是可以的。”
“酒之郢阳富水,乌程之箬下,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这些都是唐代的名酒,此外,还有京城之西京腔,虾蟆陵之郎官清和阿婆清,以及魏征家的翠涛酒,裴度家的鱼儿酒等等,都是极为有名。而崔府的家酝,因了崔瑾的缘故,便多了青梅酒、桃花酿、梅花酿、竹叶青等等多种佳酿。
崔理站起身,拿了一壶葡萄酿和一个琉璃盏,笑呵呵地拍拍崔瑾的肩:“依瑾弟的,只饮一杯葡萄酿便是。”对崔瑾眨眨眼,暗道,好歹也得给长辈一个面子,不要让大家下不了台。崔瑾微微一笑。不是不给面子,才十四岁的年纪喝什么桃花酿,虽说味道清冽最是好喝,但后劲儿极大。
崔瑾慢悠悠地喝着葡萄酿,又秉着“食不言”的规矩,不仅是崔瑾四兄弟,包括格山也安安静静地吃菜喝汤,并不说话,让崔安芨、崔文钦本想给这个侄儿说一些感谢的话都不好开口。倒是女眷那两桌热闹些。
吃罢饭,崔瑾便对崔崇道:“不知祖父现在可有空闲,侄儿有事儿向祖父禀告。另外,也有功课想求教伯父。”
崔崇笑呵呵地抚着胡须,点点头:“那便到书房去吧,那里清净一些。”
崔瑾对几个弟弟递了个眼色:“玦弟,你们将礼物分一分。”
崔安芨和崔文钦本想也跟着去,但被崔玦唤住:“三叔父、五叔父,侄儿特意给你们带了几件玩意儿,你们瞧瞧可喜欢?”这两位叔父真是没眼色,既然兄长都说有事儿要给祖父、伯父说,自然是不想让旁人听到。
到了书房,崔瑾便让知书、知术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崔崇皱了皱眉,忙问出了何事。崔瑾笑着斟上茶,沉吟片刻,看向崔崇:“不知祖父是否有意让四叔父调回京城?或是让他动了动?”
见崔崇和崔慕诧异,崔瑾淡淡一笑:“或是我多心了,先前老莫在我跟前提起四叔父,我便想着,就算四叔父想升职,那也是吏部的安排,与我讲作甚?难道想通过我给圣上或太子举荐?如今朝中已有祖父和伯父,明年父亲又要担任教育部长一职。圣上本是要依着尚书品级,但博陵崔氏已太过显赫,好歹才算作正三品。五叔父去年升为吏部员外郎,虽是从六品上,但也连升几级。而四叔父这两年也已由从九品下升为从七品上。”
崔崇脸色微微一变,略带了几许尴尬。在几个儿子中,除了两个嫡子,他便偏爱四子崔振峰,所以当初才要崔瑾领着四房嫡长子崔皓杰一同去苏州。那孩子果然不负所望,不仅科举中了二甲进士,还娶了江左袁氏嫡女为妻,当然,这些都是得益于崔芮和崔瑾父子。前些时日,崔振峰写信回来,便隐隐约约地提到想回京,但崔崇又考虑到长子、长孙的前程,心里一直犹豫着。
崔慕冷冷一笑:“既然想回京,也该是与你祖父和我说,哪有转着弯让下人求到你这未正经入仕的侄儿头上,我看那老莫果真是糊涂了,明日便让他到庄子上养老去吧!”
崔崇摇摇头,对这等擅作主张的下人没有丝毫的怜悯,随崔慕处置。但是,想到多年在外的四子,却是有些不忍心:“大郎,要不,便让四郎回来吧?这都多少年了,连小二郎都这般大了,他们一直在外,这心里总是惦记担心着的。”
崔慕轻轻地敲击着桌案,既然老父已经开口了,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道:“五弟在吏部,户部责任重大,四弟无二弟之才,还是不要去的好。刑部、兵部之事他又不懂,只有工部了。”
崔崇只好点头道“好”。儿子们个个优秀也不是好事情,总是要牺牲几个,何况两个嫡子都是更为出色的,只有委屈几个庶子了。还有长孙也入仕,作为第三代族长,自然是应当集中家族力量重点培养的。至于小十三郎,有他自己的人脉,根本就不必借用家族之力。
崔玦又道:“听太子言,圣上有心让我出仕,说不定明日圣上便会提起此事。但是,我的年纪摆在这里,哪里能受正经官职,最好仍是散官虚职,如此,也少一些约束,便于外出游历。”待朝廷同意柴绍出兵高句丽,自己必是要跟着去的,若是在三省六部任职,倒是不太方便。当然,兵部除外。可是,若真到兵部去,祖父和伯父也是不许的吧?
其后,崔瑾又提到整顿崔氏上下族人,以及相关亲戚等等,洛阳被人打着亲戚名义危害百姓,若非自己正好遇到,这名声便被人白白损坏了。“明日开始,我会让玦弟仔细清理二房上下,但凡有人敢违反家规的,一律严惩不贷,决不手软!千里之堤,毁于蚁**,不可不防,不可不管,不可不严惩!”崔瑾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前世今生,他都极为重视自己的道德修养,若是让旁人盗用名号,损坏了名声,那真是白活了两世。
听到有人损坏崔瑾的名声,崔崇和崔慕大怒,但也知道武珝娘家与武士棱关系并不密切,当年武士彟因武士棱夫妇亏待武珝姊妹,还申明与其断绝往来。崔崇冷哼道:“真是便宜了那蠢货!”
崔瑾倒是不担心那家人,武元庆兄弟会好生处置此事的。怕就怕家族中有人借了嫡支的名义做出危害家族利益的事儿,比如那红楼梦中荣宁二府,包揽官司、欺弱凌强、放利子钱等等,甚至企图插手皇权之争,最终落了个抄家流放了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正需要仔细清理,该处置的要坚决处置,该驱除的毫不手软,严重的自然得交由官府。
崔崇点点头。嫡支中,大房二房都是极为谨慎,三房、五房在自己眼皮下,唯有四房离得远,不知实情。另外,那些旁系偏枝儿,算下来便是数千人,再加上里里外外的奴仆,也有数万之众,说不定真有人仗势欺人、欺上瞒下、为非作歹的。“查,一定得好好地查!”崔崇狠狠地拍了拍桌案,“明日我便着人先从嫡支儿开始,然后是偏房和旁系,只要不是五服之外,凡我博陵崔氏之人,都得好生清理一番,绝不会让害群之马存在其中!”
有祖父这族长亲自过问,又有伯父从旁协助,崔瑾便放下心来。心中暗道,这算不算一次“整风运动”呢?其实,他还想当当监察御史,位卑而权高,品级仅正八品下,无出入朝堂正门的资格,只能由侧门进出,非奏事不得至殿廷,但负责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等事务,可以直接向皇帝弹劾违法乱纪和不称职的官员,所以颇为百官忌惮。他想的是,借此官职巡视各道,实现踏遍大唐千山万水的愿望,也能体验各地风土人情,当然,正经儿也得办好,贪官污吏、尸位素餐之辈自然不容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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