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四个面色沉稳、容貌普通的侍女,卢节的嘴角轻轻上翘。早几年,武珝身边便有五个懂得功夫的侍女,这让卢节心头颇有些不是滋味,只是暗自安慰自己,那是因为武小娘子打理报社,需要日日出门,再加上当时她与武三娘寄人篱下,所以表兄才给了她五个贴身侍女。
“不知几位姐姐如何称呼?”卢节温婉地笑道。
几个侍女忙蹲身行礼,连道不敢逾越,并请小娘子赐名。卢节略一思索,便分别取名为秋婷、秋萍、秋玲、秋莹,而另四名护卫则为清风、霁月、流云、辰星。
看着那一匣子绣着青竹墨兰的帕子,十数个别致的荷包,崔瑾扬扬眉,对一脸羞涩的卢节拱拱手,温和地笑道:“让节表妹费心了,我可以用好一阵了。”不到十一岁的小女生,便有如此绣工,真是难得。
卢节红着脸,垂着头,捏着手,细声细气地道:“奴家如今已经学着裁剪了,原本想替表兄缝一套衣衫的,却不知尺寸,所以只做了两套中衣,缝得不好,还望表兄不要嫌弃。”说着,又将一个包袱推给崔瑾。
崔瑾很想说,自己从里到外的衣裳已经很多很多了,往往是还未上身便穿不得了。不过,这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自然不会破坏了别人的好心情。接过包袱,在期盼的目光中打开,仔细摸了摸,是上好的棉布,一为月色,一为浅蓝,柔软细嫩,贴身穿极好。崔瑾近几年才从胡商那里得到了棉花种子,然后在江南试种、推广,如今与海贸、粮食、桑蚕、瓷器、茶叶、盐业成了江南的七大支柱产业之一。
棉花的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在棉花传入华夏之前,只有可供充填枕褥的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宋以前,华夏只有带丝旁的“绵”字,没有带木旁的“棉”字,“棉”字也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关于棉花传入我国的记载是这么说的:“宋元之间始传其种于中国,关陕闽广首获其利,盖此物出外夷,闽广通海舶,关陕通西域故也。”可见,棉花传入内地,当在宋末元初,全国推广则迟至明初,是朱元璋用强制的方法才推开的。崔瑾的到来,将棉花种植提前了七百余年。
古时的女孩子早当家早成熟,十岁上下便能缝衣煮饭打理中馈,真让后世之人惭愧。崔瑾瞟了眼卢节白嫩的小手,担心她将手指戳破了。比如长孙聘婷,最是不喜提针拿线,着实让长孙夫人头疼,但崔瑾却道,既然不喜便罢了,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儿就成了。长孙无忌夫妇又是欣慰又是叹息,心中得意,偏偏责怪崔瑾对聘婷太过骄纵。
崔瑾将中衣打开,只见衣领、衣袖和下摆处用比衣裳颜色略深的丝线绣了兰竹图案,极为精细,想必也费了不少心神,让他心头微动。将衣裳叠好,面色不由更加柔和,语气也柔了几分:“多谢节表妹,只是小心伤了手。”
忐忑不安的心此刻才终于平静下来,卢节咬咬唇,竭力掩饰着唇角的笑意:“只要表兄不嫌弃便好。”
原本说几句便要离开的,此刻崔瑾倒是起了心思想多了解自己未来的小妻子,若无意外,今后是要共度一生之人,若是能彼此熟悉一些、了解一些,以后也好相处。他可不想如旁人一般,夫妻之间总是相敬如宾,倘若,人生原本最亲密的夫妻间客气得像主人和宾客一样,这样的婚姻还有意义么?于是,崔瑾便坐了下来,微笑着与卢节谈天。或是说说自己遇到的趣事,或是问问卢节日常的生活喜好。卢节又惊又喜,忍住羞涩,红着脸温婉地回答。一时,听闻那海上的壮丽风光,海里的奇特生物,双眼亮晶晶的,听得兴致,不由捂住嘴发出阵阵惊叹。
“今后,若是节表妹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出海钓鱼。”崔瑾最后许诺道。
卢节连连点头,心中充满向往,非常遗憾地道:“前次表兄遣人送来一幅海上日出的画,奴家本想绣成屏风的,可是容师傅说如今奴家的绣工尚缺些火候,可惜那画作。”
崔瑾知道她说的是哪幅画了,色彩绚烂,若真要绣好,定是极为复杂,便安慰道:“节表妹不要太劳累,做针线是最费眼睛最伤手的,毕竟你如今还年幼,还是多注意身子。再则,今后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绣娘,若真喜欢刺绣,便开一家绣坊,请几位师傅,何须自己日日陷在针线之中,浪费了大好时光?”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读几本书,多作几幅画,甚至赏花观景也是好的。当然,若将刺绣当成立身之本,或者真是爱得不行,也就另当别论了。可是,卢节作为世家嫡女,今后崔家的嫡长媳妇儿,是要主持中馈的,哪有那么多工夫缝衣下厨?故此,世家女不过是琴棋书画、女红厨艺等等都学一学,但最重要的还是懂得如何打理事务,做好贤内助。
卢节扭扭捏捏地**着帕子,也知道崔瑾是好意,听到后面,眼睛一亮,想到无论是武珝还是长孙聘婷都有自己的产业,便期期艾艾地道:“奴家前几次见武姐姐穿的衣裳颇为别致,听闻是表兄绘制的图样,若是……奴家想着,若是开设一家成衣铺子,有表兄画的衣裳图案,加上江南运送来的各色布匹,定是极受欢迎。”
崔瑾扬扬眉,好像自己是给武珝“设计”了好些服装,咳咳,毕竟已经是自己的小媳妇儿,自然也爱看她穿得更漂亮别致一些。他瞧着卢节,这丫头不会是吃醋了吧?
卢节极为聪慧,见到崔瑾平静的目光,心中一突,急忙解释道:“奴家并非嫉妒武姐姐,只是瞧着那衣裳独特又漂亮。”
见她眼中急切,但并无嫉恨挑拨之意,崔瑾微微笑道:“这倒是我疏忽了,以后有空闲,我也会让人送四季衣裳的样子给节表妹。至于成衣铺子的事儿,若是你愿意,便开设一家,当一桩乐趣也好,给自己赚一些脂粉钱也好。先拟定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若是不懂,可以问问珝儿。进布料之事,到时候令人直接与贵祥联系,因为怕我平日极少在苏州,耽误了你的事情。”
见崔瑾并不反对,卢节很是高兴。虽然性子沉稳,但毕竟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姑娘,所以便不由捧住了自己的脸。崔瑾松了口气,如此也好,给小丫头找点事情做,有自己帮衬着,说不得又像聘婷的化妆品一样,将成衣店打造成一个服装王国。呵呵,这样,便没人说自己偏心了吧?
晋阳公主终究没能跟随崔瑾一同前往苏州,好一阵哭闹,说阿耶偏心眼儿,让李世民头疼不已,背地里狠骂了崔瑾几回。不过,崔瑾也给晋阳公主找了一件事儿做,那就是怂恿她开设一家金店,免得那位岳父大人嘀咕他偏心,武珝有报社、长孙聘婷有化妆品,若等卢节有了服装铺子,还不知会如何编排了。正好,晋阳公主对那些珠玉很感兴趣,自己动手串了珠花手串。反正她年纪小,只要找几个得力的人替她打理便是了。至于玉石宝石等等材料,这些年崔瑾运送回来的还少么?晋阳公主简直把那些珠玉当成了弹珠玩耍。
临走,崔瑾还未忘记去看望被“陷害”得病倒的禄东赞。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向大唐求亲,禄东赞虽知艰难,更何况吐蕃连败,大唐如今国库充裕、国内稳定、兵强马壮,自然强硬,但也存了侥幸之心。可是,他未料到大唐君臣居然如此卑劣,公然离间自己与赞普,让人误会自己已有异心。那个汉书上说“身在曹营心在汉”,可不正是形容自己?孤孤单单地躺卧在床榻上,看着头顶上的纱帐,门窗紧闭,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禄东赞苦涩地自嘲。居然,自己会败在一个十余岁的少年郎手里!现在,即便自己赶回吐蕃,赞普也不会相信自己了吧?哎,不知妻儿会不会受到连累?他很是怀疑,自己一向身体健壮,怎会因“水土不服”就一病不起?汤药喝了好几日,怎越来越虚弱,连床榻都不能起来了?宫里的太医说自己染了风寒,加之思虑太重,故此才恢复得缓慢。仔细一想,前阵子果然是夜里受了凉,但并未重视,不料过了几日便头重脚轻、咽喉肿痛、忽冷忽热。此次出使大唐,四处打点,却毫无效果,想到任务艰巨,自然心思重了些。但是,这也不会接连喝了几日的苦汤还不能痊愈啊?所以,他不免怀疑,令随从偷偷将太医开的药方拿到外面的药铺去让人瞧,一个个大夫都说方子治疗风寒极好。他又怀疑是药材被人调换,于是便令人从外面购买,但吃了几副,仍是没有多大疗效。最后,他一咬牙,便令人干脆去药铺中购买了几副治疗风寒的成品药,现在各大药铺都有售卖,既便宜又方便,只需将病症一说,便可买到对症的药物,只是那效果稍微差一点罢了。如此,又喝了几天,也不知是前面的汤药慢慢起了作用,还是后面成药的效果,头不晕咽喉不肿痛了,但精气神却差,浑身无力,连床榻都起不来。太医每过两日便前来复诊,抚着胡须皱起眉头,问是否服用了其他的药?禄东赞心虚,自然竭力否认。太医淡笑,便也不再提,只是另外写了药方,也不问他是否要用,叮嘱了几句,不外是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便告辞。这下子,倒让禄东赞极为纠结,用,还是不用?若用了,担心这病便没有痊愈之时;不用,又怕真如太医所言,真是因为服用了不同的药物相冲相克。随从便道,既然已经让人揭破,干脆便从外面随意寻一名大夫前来诊治,若是与太医的说法一般无二,那便证明太医的方子并无问题。在榻上一躺十几日,已经让禄东赞心急,便也顾不得许多,只想快快地好起来,赶紧追赶先行一步的吐蕃使臣,若真让他们先回一步,在赞普跟前胡言乱语,哪怕赞普心胸再如何宽宏大量,都要怀疑自己了。于是,随从便在长安城内走了一圈,随意地挑选了一名须发皆白的大夫。那大夫跟随到了驿馆,掩饰不住惊讶,这让禄东赞暗自点头。诊脉后,大夫微微蹙眉,禄东赞急忙问自己的病情。大夫说出的话却与太医相差不大,道,风寒也是有区别的,最好还是要诊脉对症治疗,成药只是针对一般症状,当初制作出来不过是因为大唐军队所需,真正病情严重,还得请大夫诊断。云云。随从连忙将太医留下的几个方子拿来,老大夫一看,惊喜地赞叹,说那太医高明,还恳求禄东赞允许自己将方子抄写一份。如此一番折腾,禄东赞便也相信自己并非被人所害。或许,真是水土不服吧?那便遵医嘱,静养,好生静养。
听到武阳郡公前来探望,禄东赞立即便拒绝,但随即又不甘不愿地请他进来。
屋内自然不在昏暗,已经点燃了好几支蜡烛。崔瑾走进寝室,差点被那药味熏倒,连连咳嗽几声,见到面黄肌瘦的禄东赞,关切地道:“大论如今可好些?一直想来瞧瞧,又一直不得空闲,抱歉抱歉!哎,原本以为大论年富力强,不过是小小的风寒,过几日便能痊愈的,未料却是如此严重。不过,也怪不得大论,从高原到这中原,一时不适也是情有可原,就如我中原人到那高原,不也有不少人觉得胸口闷呼吸困难么?这便是水土不服了。”
虽然别扭,但禄东赞仍是极有风度地表示感谢崔瑾的关心。崔瑾摆摆手,叹了口气:“大论啊,在下真是极为佩服你的才识,本想向你请教,不巧你却病倒了。哎,在下这便要离京,下一次见面,也不知何年何月,着实让人可惜!”
禄东赞眼珠一转,咳嗽几声,也极为惋惜地道:“早闻大唐有位文曲星转世的武阳郡公最是博学多才,且天文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知,甚至连那千里之外万里之遥掐指一算尽然了悟,在下神交已久,此番见到,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哎,原本想着待在下病愈便能得武阳郡公指教一二,不料武阳郡公却又要离开长安。”对这位神奇的武阳郡公,禄东赞的确是极为好奇,让人仔细打听得来的消息,更是让他惊讶。三岁不能言行,一遭醒来,便一鸣惊人,其后,一桩桩,一件件,均是令人只能道“神奇”二字。早慧之人,自己并非未曾见,比如自己便是其中一个,但再若何聪慧,也比不上这位武阳郡公那般如同天神附身。难道,真有生而知之?难道,真有神灵天仙?中原之事,果然神奇。如此,他对吐蕃与大唐之间的关系更是忧心了。大唐如今势大,甚至超过前隋鼎盛时期,再如此发展下去,还有吐蕃的活路么?先是dong突厥,然后是吐谷浑,下一步该是西突厥和吐蕃了吧?看那唐军磨刀霍霍的阵势,已经是对周边国家、部落虎视眈眈了。那么,唯有与西突厥联合,只是如今西突厥各部落内斗不止,哪里还有心联合对抗大唐?哼哼,这些鼠目寸光的蠢人,说不得他们之间的争斗就有大唐的影子。想到此处,禄东赞内心焦虑不安,恨不得变作那草原鹰飞回到吐蕃,将心头的顾虑禀告松赞干布,好生商议一个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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