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情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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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象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晋阳公主和李象围着崔瑾朗读一篇文章,是的,这是后世文豪高尔基的《海燕》。抑扬顿挫间,不仅吸引了两个孩子,连李承乾也揪紧了心,眼前,狂风暴雨中,一只孤独、渺小的海燕迎着闪电,迎着雷鸣,迎着滔天的巨浪,勇敢地搏击,自由地飞翔。或许,它会死去,但是,即便是死,它也不会低下高贵的头颅,即便是死,它也要让上苍、让大海,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自己的歌声,听到自己的理想。

    李承乾捂住眼睛,无声地流泪。他听到了,那个俊美少年的心声。

    晋阳公主羞涩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哽咽地道:“瑾,你们在海上也遇到了暴风雨吗?是不是也像那只海燕一般勇敢地战斗?有没有受伤?”

    崔瑾愣了愣,温和地道:“海上天气变幻莫测,有时也会遇到风暴的,但是,我们现在均是在沿海地区航行,所以能及时地躲进海湾。”

    “可是,兕子还是好担心,瑾以后一定一定要小心哟,不要像这次一样把头发都烧焦了,不然,兕子会心疼的!”说着,晋阳公主轻柔地抚摸着崔瑾的头发,将鬓角的短发梳理到耳后。

    李象满含热泪的瞧着,很想说,自己也好担心叔父的,但又怕破会了眼前的这份温馨。

    崔瑾眯了眯眼,眸底如一泓盈盈流动的清泉,泉水清澈、温暖,不见一丝杂质。晋阳公主眨了眨眼,突然将幼嫩的唇瓣印上那双眼睛。李象忍不住惊呼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转过脸去。晋阳公主顿时红透了脸,跺跺脚,娇呼道:“象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今晚将《论语》第六卷抄写十遍,明日一早交给姑姑检查!”

    李象“哦”了一声,虽然不知为何这个比自己略长的姑姑要罚自己,但是,他一向乖巧,所以并未反驳。

    崔瑾呵呵一笑,让晋阳公主更是羞涩得抬不起头来。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上的口水,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道:“还是改不了小时候的臭毛病!”

    晋阳公主抱着他的胳膊,娇声嘀咕道:“兕子才不臭呢,每日认真刷牙,还用玫瑰水漱口,不信你闻闻,香香的!”她张开小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

    崔瑾忍着笑,认真地点点头:“嗯,我看到了,你正在换牙,还好,牙齿没有长歪,不然就成丑丫头了!”

    “啊!”晋阳公主这时才想起自己缺了一颗门牙,连忙捂住嘴巴,“阿娘说,只要兕子不乱吃零嘴,过阵子便长齐,又是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她连忙争辩,很是后悔让崔瑾看到自己最丑的模样。

    崔瑾闷笑着摸着她的脑袋,知道小丫头爱美,所以也不逗她,安慰道:“是,皇后娘娘说得对,只要换掉**牙,兕子又会美美的。所以,这两年,兕子可不要馋嘴哟,不然牙齿长歪就不好看了。”

    晋阳公主坚定地点点头:“嗯,兕子记住了。象儿也在换牙,兕子要认真监督他呢!”

    无辜的李象在旁又躺着中枪,眨眨眼睛。总之,晋阳姑姑的话,自己是要听的,不然,这东宫就没人和自己玩耍了,也没人真正关心自己了。好在,叔父经常派人送来好多有趣的书籍和玩具,也有图案花色极为精致的金银币,那是用作打赏宫人的,不然,如何能待下去。那些宫人哪个不是会察言观色的?见父亲对自己冷淡,母家无人,个个都阴奉阳违的,虽说吃的穿的用的并不敢懈怠,但那言语却是极为敷衍。这种情况,还是去年叔父回京后才彻底改变过来,父亲也经常会唤自己到书房中查问功课,告诫自己不可辜负了叔父的疼爱。所以,他从内心感激着这位叔父,以后,他也是自己的姑父呢!

    这时,门外传来李治的声音:“长兄,表兄,稚奴来了!”

    李承乾收拾好心情,站起身,看看桌上的钟表,笑道:“时辰不早,也该晚膳了。表弟,咱们这就去掖庭宫吧?”

    李治跑进屋来,手里提着一个大布袋,见到李象,笑眯眯地道:“象儿,来,瞧瞧叔父给你带的什么好东西?哦,医儿不在么,那就待会儿让人拿给他好了。”

    发现晋阳公主也在此处,摸摸脑袋,道:“兕子,为兄不知你在这里,礼物已经送到你宫里去了。”

    晋阳公主乖巧地蹲了蹲身:“多谢九王兄!”

    李治撇撇嘴,觉得有些无趣,小时候兕子除了表兄,便是最黏自己了,怎么这几年过去,她便如此客气?哎,难道是如今自己长残了,没魅力了?不会啊,这张小脸多细嫩多俊俏多迷人啊,完全吸收了爹娘的优点。

    “阎姐姐,好久不见,一向还好吧?”崔瑾笑盈盈地看向李治身后的阎婉,眼中满是惊喜,“啊呀,这是仁儿吧?好可爱,我可以抱抱么?”

    从阎婉手里接过软乎乎的小肉团,崔瑾的心似乎都要融化。这是李恪的嫡长子,已经开始学话。李治凑过去笑道:“表兄,你看仁儿像阎姐姐多一些还是像三王兄多些?稚奴觉得更像三王兄,这眼睛、这嘴唇、这鼻子和三王兄一模一样。”

    崔瑾仔细打量着,道:“无论像谁,长大了都是俊俏郎君,哎,不知会抚乱多少小娘子的心!”

    李仁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叔父,只觉得那眼睛比那桃花还要漂亮,这嘴唇比那玫瑰还要娇嫩,忍不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捏了捏那张脸,然后拍着小手道:“漂亮,叔父漂亮!”

    崔瑾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这算什么,居然又被这个小奶娃吃豆腐,还称赞自己“漂亮”。

    阎婉脸色一便,忙道:“仁儿,不得无礼!快到阿娘这里来,瞧,把你叔父的衣裳都弄出褶子了!”说着,伸出手拍了拍。

    李仁将脸一扭,紧紧抱住崔瑾的脖子,头埋进他的肩膀:“不,叔父抱!叔父比阿娘香!”

    李恪皱了皱眉,沉声喝道:“仁儿,赶紧下来,否则再也不许出门玩耍了!”他瞟了瞟崔瑾,见他一脸的愕然。

    崔瑾眨眨眼,随即笑道:“无妨,就让我抱着吧,我一向有孩子缘,所以每个小孩子都喜欢和我玩耍。”

    将李仁搂了搂,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柔声道:“你这小家伙,也分得清什么叫漂亮,以后只能称赞你阿娘漂亮哟,其余人都不许说,不然,你阿娘会吃醋不再疼你了!”

    李仁转头看了看阎婉,很是不解,奶声奶气道:“阿娘漂亮,阿娘喜欢仁儿!”

    众人呵呵大笑。李治嫉妒地撇撇嘴,道:“哼哼,先前我想抱抱仁儿,他一个劲儿地挥手,原来是嫌弃我长得不俊俏啊!”

    李承乾瞪了他一眼,揭他的短:“你好意思说,还记得初次见到你表兄,连爹娘都不要了就要跟着到崔府去,然后,一有空闲,便出宫去寻你表兄玩,不到宫门快关闭你不回来。后来更是不像话,干脆离家跟着你表兄去苏州,一去便是五年,也不想想爹娘如何担心,不想想兄长们如何牵挂!”

    “嘿嘿,小弟不是想着多赚些钱贴补家用嘛?这些年小弟可是没耽搁功课哟,除了在外作战,都是日日读书练功不辍,从不敢懈怠。即便是今日,下船前小弟都在练字呢!”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可不是好现象,先前便已经被李恪上了好一堂课,不知待会儿爹娘还会如何念叨呢?所以,李治赶紧赔笑,又连连给崔瑾递眼色。

    崔瑾扬扬眉,笑道;“稚奴这几年一直很上进,不仅生意做得好,学问见识均有极大提高,帮了我很多忙。多亏了稚奴和房二叔、杜二郎一直在我身边帮衬着,不然,说不定会遗落许多事儿。稚奴,我可曾对你道过一声‘谢’?”

    咳咳,李治的脸微微红了红。他从未想过,自己在表兄心目中是如此重要。他正色道:“都是表兄教导得好,稚奴不敢居功,今后尚需继续努力,争取多为表兄分忧,为大唐的繁荣昌盛长治久安添砖加瓦!”

    “你倒是越发贫嘴了!”李承乾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还是五年前的那个稚奴,一样的喜欢胡说八道。只是,以前,他事事将长兄放在前面,事事为长兄着想。李承乾的心里微微有些酸涩。哎,这样也好,有稚奴在表弟身边,也能给他解闷分忧。

    一行人慢慢在掖庭宫走去。李承乾并未带上他的良娣、良媛,只是见崔瑾喜爱李象,便让他赶紧去换衣裳。

    内侍想从崔瑾手中接过李仁,李仁赶紧紧紧揪住崔瑾的衣裳。崔瑾笑眯眯地道:“罢了,就让我抱仁儿吧!”将他颠了颠,让小家伙更舒服一些。李仁得意洋洋地在崔瑾肩上吹泡泡,吚吚呜呜地说话,崔瑾不停地应答着,让他更是兴奋,手舞足蹈的,看得一旁的阎婉直揪心,就担心他不小心摔在地上。

    崔瑾轻轻拍了拍小家伙的屁屁:“不许乱动哟,小心把小屁屁摔成八瓣儿,那样就不好看了!”

    李仁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小屁股,连连摇头:“不乱动,仁儿不摔!”

    李治低声对晋阳公主道:“兕子,以前表兄也是这样哄你的,还记得否?你才刚会说话,便被送到表兄府上,每日吃饭都要表兄亲自喂!哦,对了,你经常趁着表兄不留神就偷亲他,害得表兄一日要洗好几次脸。”

    晋阳公主“哎呀”一声,跺跺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九王兄胡说,兕子哪有偷亲表兄?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嘛!”最后一句话,如同耳语,李治也没听清,她的脸却如同抹了胭脂。这几年,她经常被爹娘取笑,听得多了,便不由盼望着那个俊美无比的少年郎能早早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知道,自己再过几年,便会成为他的新娘,便会一直陪伴着他。此外,除了如今在苏州的长孙家的聘婷表姊外,宫里还有一个卢娘子,还要一个武娘子。所以,她经常出去寻她们玩耍,联络感情。因为,阿娘说,今后自己将和她们一起生活,一辈子。她看着前面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想到那双深邃柔和的眼睛,抿唇一笑。

    在宫里盘旋,一直快到关闭宫门,李世民和长孙氏才放崔瑾和李恪一家离开,李治被留下来,说要细问这几年的情况,李治哭丧着脸等着挨训。其实,李承乾也很想留崔瑾在东宫的,但是,崔瑾却道,家中还有客人,不得不回。李承乾只得送他们出了宫,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背影,直到那宫门慢慢关闭,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

    “太子殿下,小镜子如何处置?”东宫内侍总管小心翼翼地问。

    李承乾的脸顿时僵硬,心里好不酸涩,闭了闭眼,淡淡地道:“赏他一杯鸠酒,留他全尸吧!东宫所有内侍宫人,仔细清理,但凡有异心的,一律打发出去。”

    总管应了声,退下,轻轻关上书房大门。半晌,李承乾推开书柜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副画卷,手微微颤抖着展开,轻轻抚摸着那张记忆中的脸,垂下眼帘,咬咬牙,丢进火盆,用蜡烛点燃。火光映红了他年轻俊朗的脸庞,几滴泪不知不觉地滑落。是啊,自古帝王便是孤家寡人,百年寂寞孤独,唯有默默承受。真是羡慕嫉妒稚奴,因为不是嫡长子,便无需肩起这份重任,能够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能够亲近自己喜欢亲近的人。旁人都能,唯有自己不能。他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面,如同刀割针刺,如同火烧油煎,那么痛,那么痛,痛得无法呼吸,痛得生不如死。但是,不能啊,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心意,他以精心筹划了这么多年,他冒着那么多风险,只为了大唐江山稳固,为了华夏子民昌盛,自己岂能辜负了他的一片苦心,岂能辜负?

    所以,再也不要想了,将一切深深地埋葬在心里,最深处,谁也找不到察觉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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