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舱房,李治紧紧地握住拳头。原来,表兄是那样想的吗?自己一直都不知道表兄的心思呢!如果,以后阿耶和大兄要过河拆桥怎么办?表兄对他们那样好,对自己那样好,一心为了大唐着想。但是,正如表兄所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势,阿耶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到的,祖父、伯父和叔父的下场,他也是听闻的。大兄如今对表兄还是极为信任极为爱护,但坐上那个位置,又会如何?比如那兰陵王高长恭,为国家出生入死,却因功高而遭帝猜忌,最后赐一杯毒酒,虽死后追赠为太尉,但人都死了,这又算得了什么?还有那有名的美男子韩子高,生性恭敬谨慎,却因权势过重,被污谋反,无辜被杀,时年三十岁。
李治扑到床榻上,将脑袋捂在被子里,眼泪一个劲儿地流。别人都以为他年纪小,所以不懂事儿,其实,这些年所有事情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所以,他才敢那样对付自己嫡亲的兄长。如果,阿耶和大兄今后连表兄都不会放过,那么,自己呢?他们会如何对待自己呢?会不会也像伯父和叔父那样被杀个干干净净,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他害怕得全身发抖。他想起了崔瑾的提议。是的,我可以离得远远的,不在他们的眼皮子下,这样,就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了。李治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说过将流求让三王兄镇守,吕宋给六王兄,爪哇给汉王叔,那么,我就选一块儿更远的地方去,最好劝说表兄让姑父他们也躲到那里,这样,至少自己身边还有几个亲人不是?还有,也一定要劝说表兄不能坐以待毙,什么尘归尘土归土,那是傻瓜!
权势,太过可怕!这是李治最后的想法。
“稚奴,怎么这就睡了呢?洗浴过没?”崔瑾神清气爽地走进来。
李治忙翻身起来,暗地打量着崔瑾,见他依然是如往常那样和蔼可亲,看不到一丝的颓丧。他心里暗暗叹息,表兄总是这样,将心事全都隐藏起来,若非被自己偷听到,还不知他心中居然有那般苦痛。“啊,我正要去洗呢!表兄这是要看书了么?这烛光太暗了些,表兄要多点几支,免得看着费劲儿。”李治关切地道,然后赶紧离开房间。
李治说话一向都是这样没头没脑的,所以崔瑾只是笑盈盈地摇摇头,然后开始忙碌自己的事情。他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全都记录下来,然后开始分析各种信息。
“你是说,稚奴他伏在门前听小十三郎他们谈话?”柴绍放下手里的书,看向柴令武。
柴令武点点头:“儿子没敢惊动他们。但是,从稚奴的神色,看上去很不好看,眼里似乎还隐隐含泪,也不知偷听到什么。”
柴绍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冷冷地笑道:“这皇家之人,哪个会是简单的?你别看稚奴这样年幼,为父旁观之,其心思甚是缜密,手段也狠辣,甚至比太子还要狠得下心。所以啊,千万不要小瞧他!”
“那么儿子应该如何行事呢?”柴令武问。
“以前如何做,以后便如何做。”柴绍淡淡地道,“河间郡王家的三郎就机灵,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一笑了之,你啊,多学学。”
“那么小十三郎他……”柴令武有些担忧地道。相处几年了,崔瑾待他那么真诚,什么好事儿都没落下他,再如何冰冷的心都焐热了。
柴绍摆摆手:“不必为他担心,他心里明白得很呢!此次他提议到江南来,一时间为父也没明白他的意思,但事后一想,果然是好计谋。离开京城,未尝不是对太子的考验。”
柴令武不解地眨眨眼。太子和小十三郎之间的感情好得很啊,比亲兄弟都还要亲密,好得简直像一个人儿似的,连自己也羡慕得很。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分开,才能看清楚。十年时间太长,再要的情分也淡薄了;三年又太短,有些人的真面目还来不及暴露出来;六年时间刚刚好,不长不短,该显露都显露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柴绍叹服道,“小十三郎之心智,你们都无法相比。只是,他太重情义,这也是他唯一的缺点。若是以后有机会,有余力,你便帮衬一把吧!”
柴令武心头一动,低声道:“自古忠臣良将都不得善终,赵国名将李牧、楚国谋士范增便可证明,还有本朝代国公,因为功劳太大,不得不小心翼翼,平时连府门都不开。您说,小十三郎这般年纪便做出如此多大事儿,天子会不会忌惮呢?”
柴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连你都能想到的事儿,聪慧如小十三郎,他会不明白?博陵崔氏这世家之首的名声是白得的么?他那祖父、伯父以足智多谋著称,还有他那叔祖父李俊,人称‘玉面狐狸’,你当他们都是摆设吗?即便是那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崔景瑞,别看和气好说话,那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这,就是世家的底蕴啊!令武,你多观察小十三郎的言行,便可知道为何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信服他。哎,为父也不知当初让你兄弟二人接近小十三郎是否正确了。为父从不奢望你们有小十三郎那般智慧,那样太累,人生一世,平安是福,为父宁可你兄弟二人是个纨绔,只求你们能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如今,说这些也没用了,自家两个儿子和太子、小十三郎之间的牵绊太深,无论如何都不能分开了。他沉思片刻,咬咬牙,道:“若是小十三郎今后向圣上提议派人治理琉球或吕宋等地,为父会恳求给你们兄弟二人一个机会。令武,你们就离得远远的吧,远离那个权力的中心。”
“父亲,您是担心天子他们?”柴令武有些不相信,圣上地父亲很器重啊,不仅父亲是驸马,自己也是驸马,都是自家人啊!
“愚蠢!”柴绍不屑地道,“天子,眼里只有他的江山,什么亲情儿女,不过是盘中棋掌中刃,随时都可以丢弃的。”
而崔瑾此刻的唇边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曾今,他听到这么一句话:“人生如棋,我愿为卒,三思后行,步步为营,行动虽慢,何曾后退?”但是,他更愿意做一个下棋人,将命运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哪怕是失败,哪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也无怨无悔,技不如人而已。
崔瑾拿出棋盘,开始左右博弈。他想静一静,将自己迷失在黑白方寸之间,看是否能走出自己制造的这团混乱之中。
李治回到舱中,便见到崔瑾独自对着棋盘,
左手对右手,蹙眉沉思。他眨眨眼,若真要下棋,可以找姑父啊,姑父的棋艺很是不错的。
崔瑾笑道:“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何必将姑父也惊扰了?”将棋子一抹,放入楠木棋笥中。
“表兄这就分出胜负了吗?是左手赢了还是右手胜了?”李治帮着他捡棋子。
“都没赢,待以后继续。”崔瑾回道。不过是在寻找自己的破绽和缺陷,但往往评价别人时是一针见血,而对自己的诸多缺点视而不见。
李治很是不解地道:“但是,明天又是新的棋局了啊,如此,不是每次都无法分出胜负吗?那么,何必和自己较劲儿呢?”
是啊,何必和自己较劲儿呢?崔瑾顿时醒悟过来。他缓缓地从心头吐出一口浊气,认真地对李治道:“稚奴,谢谢你!”
李治不解,但见崔瑾脸上的笑意很是温暖,心里也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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