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来,不知请了多少大夫,都是遗憾地叹口气,说声“恕无能为力”便罢了。而此次请到的李大夫,乃魏晋间医学大家玄晏先生皇甫谧的传人,医术高明,恰巧经过此地。
李大夫摇摇头,将银针一一放回木盒,道:“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隽娘抖索着捂住自己的脸。又是一个“无能为力”。
“李大夫,难道您也无法?”崔芮不甘地问。
李大夫的手微微顿了顿,将木盒合上,思索片刻,道:“老夫也略懂相术,看小郎君似乎三魂少了七魄,七魄乃人之命魂,主喜、怒、哀、惧、爱、恶、欲等,魄无命不生,命无魄不旺。小郎君只有天、地、人魂,而无七魄,表面与常人无异,实则行尸走肉,无知无识无欲无思。故此,才一直对周围的事情毫无反应,口不能言,行不由己。老夫猜测,恐是少夫人早产,子在腹中神智尚未孕育完整。哎,此乃天注定,老夫不过一介医者,虽看得出一二,却无手段医治小郎君。”
隽娘眼前一亮,忙追问:“李大夫,既然是少了七魄,不知那仙道高僧能否寻回?”
李大夫抚了抚长须,道:“或许可行,但凭天意。”
“夫君,快,快去寻孙真人,他不仅医术高明,且精通阴阳,一定能治好瑾儿!”隽娘急急地催促道。
“前些时日某便责人去五台山请孙真人,但回书说,真人为著医书,四处寻访,不知下落。”崔芮叹了口气。圣人见到孙真人也连连赞叹“活神仙”,当初求医时岂不第一个就想到他?可是多方寻找,依然是毫无音讯。不过,既然李大夫说,这孩子是少了七魄,那么寻其他得道僧人或道长或许也能寻齐那七魄吧?只是,那些有道真人岂是自己能请得动的?而父亲和祖父因为去年贱婢小容之事,一直未原谅自己。哎,悔不当初,害得第一个嫡子竟然天生痴儿,惹人笑话!
孙真人,即孙思邈,隋开皇元年出生,著有《存神炼气铭》、《千金方》、《千金要方》、《千金翼方》等篇,为中国中医学作出巨大贡献,被后人誉为“药王”。
待李大夫走后,避过隽娘期盼的目光,崔芮道:“某这就休书予大人,只是隽娘也知,李大夫也说了,成与不成全凭天意。此外,隽娘也可请岳父大人和舅兄多加留意。即便不成,瑾儿此生也不会短了吃穿。”
隽娘点点头,几滴泪落在孩子的襁褓上。一旁,三岁大仆崔瑜爬上软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边替她抹去泪滴,一边娇憨地道:“阿娘别哭,我会一直陪着瑾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隽娘一把将崔瑜抱进怀里,失声痛哭。
秦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如今,他已附身于崔家痴儿崔瑾,可是不知为何,却不能与这具身体完全融合,也就是说,他能通过这具身体听到、感触到,却无法控制他,无法表达、无法行动。在初生时,大家只是看到孩子身子弱小,但也是能吃能睡,只是发出的声音细小,还庆幸孩子虽然早产却基本正常,但随后,就发现诸多不对劲,比如,逗他时没有发生相应的反应,几个月了大小便时仍然不能自控,无论怎么教也不能说话等等,长到半岁时,大家便可以确定这孩子有问题,是个痴儿了。请了无数大夫,均摇头。不过,今日李大夫说孩子少了七魄,如果,如果真请得那道法高深的道长,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只是,这一线希望在哪里呢?
秦晖觉得自己已经是非常努力了,努力与这具身体融合,最初连睁闭眼都无法控制,经过几个月的抗争,对,是抗争,这具身体在不断抗拒着秦晖,而秦晖也在用意志不断地争斗控制权。几个月后,他终于能偶尔转动眼睛,偶尔发出模糊的声音。他知道,要最终夺得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还要经过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但是,在那混沌之中,都能坚持下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取得最终的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目前,崔芮和隽娘对这个痴儿还是有歉意的,并且这个是他们长嫡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崔家痴儿一天天长大。虽然四方打听,崔芮依然没有孙真人的消息,隽娘一次次地带着痴儿到各处道观寺庙。唐人信道也不抑佛,也就产生了不少颇有名气的道观和寺庙。但是,一次次地失望而归。最终,大家也就心淡了。反正,家里有不会缺了他的吃穿用度不是?最重要的是,隽娘又怀了身孕,数位有经验的接生婆均说,这又是个小郎。又将有个嫡子,崔氏二房上下大为振作。崔瑾的出现,让崔芮一直抬不起头,因为,这不仅是耻辱,更说明了他内宅不清、品行有亏。而隽娘,也有不少人说她中馈处置不当,甚至有暗自说她善妒。总而言之,为了这痴儿,二房很是受了些打击。如今,又了身孕,还**成又是一个小郎,让他们怎不小心翼翼。崔芮亲自动手,将内院、外院之人一一清理,凡有来历有嫌疑、手脚不干净之人,一律发卖的发卖,撵走的撵走,不料,这一大清洗,发现了不少龌蹉之事,让他不禁后怕。而崔夫人、崔大少夫人,也各自派出一个经验老道的婆子坐镇。隽娘的娘家也是颇为重视,李夫人派出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荣大娘送了大批上等补品,狠狠训斥了宁大娘一通,并遵李夫人之命,荣大娘亲自照看隽娘的日常饮食等,以免再次被人钻了空子。
秦晖暗地松了口气。现在,大家都不会整日盯着他了。对这个嫡长子,崔芮已经是完全放弃了,只是让奶娘和几个婢子好生看着。
隽娘此次怀孕,反应极大,三个月前,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不吐了吧,又食欲不振、头晕乏力,腿也浮肿。因此,自个儿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精力去管长子,也是偶尔想起让宁大娘去瞧瞧罢了。
秦晖,现在应该唤作“崔瑾”,心有戚戚。上一世,不过四五岁时,母亲便去世,没享受到几年的温情。这一世,又成了一个无人疼爱的痴儿。这,便是命运么?不甘心啊,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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