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新武元年四月始。
二十八个面具黑斗人,四百多名黑袍,将近一千五的白袍,正沉默着,向着中原大地的方向进发。这是一群让人感到恐惧与颤栗的恶鬼,每一次他们的到来,便意味着会收割掉很多条生命,而有关他们的存在,相比于天下来说,知道的人却寥寥无几。
他们此行最终的目的地,则是在大商的京城,那座矗立于世两百多年的紫禁城。
或许,他们还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对于某些地方的某些人进行威慑与梳理。但对于紫禁城里的那位新武皇帝,以及他铸练的那柄名叫玄衣的刀来说,时间真的不多了。
然则天下纷乱,很多世情却聚集在一块暴发了。而这些事情的暴发,却由一个小小的引线就此引暴。
新武元年的五月初,有关京兆府衙门的自查已然结束,官员勋贵们原本以为,那为号称“海青天”的新任京兆府尹只是对他自家衙门中的吏员进行调查与审核,万万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海清天,竟然由这些吏员身上撕开了一条硕大的口子。
关于京兆府衙门内部,大半的吏员,捕快,捕头被裁撤,唯独保留了总捕头白燕子以及几名还算清明的老吏的位置。而关于白燕子曾经做过的某些不法之事,海贞如业已清楚。但念在他知错能改,并且上缴了近年来所有不法收入的份上,海贞如网开一面,依旧让他留任总捕一职。
接着京兆府便开始大规模的招募一些平常不得志,身家清白,却又有真才实干的书生秀才,来填补衙门空缺下来的位子。
又通过白燕子的关系,网络很多心怀正义的侠士以及练过一些粗浅功夫的农家子弟担任捕头捕快,扩充京兆府辑捕实力。
一系列的举动,让京兆府内部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原先与京兆府有所牵扯的势力,一下子便被切除的干干净净。而这一切,却都控制在海贞如权力泛为之内,丝毫没有逾越。分寸的拿捏,竟然让人条不出半点毛病。
至于原本的那些师爷,老吏则被海贞如关押起来,细经查问,有关他们勾连了哪些勋贵,哪些官员,哪些世家,哪些帮派一一询问清楚,典档成则。接着顺着这些细索,详细追寻审核,暗中查访。
有关那些人到底漏过多少税,侵吞了多少田亩,行贿多少,受贿多少,又做过哪些逼死人命,伤天害理的事情,在玄衣禁军刻意的配合下,已然核实清楚,掌握了最真实有效果的证剧。
事情,一下子变的不一样了。
五月初三的这一天早朝,海贞如举着厚厚的一盘文案,上了金銮殿。
三拜之后,慷慨陈词,历数八十家勋贵,十四位在京官员,四十个不法帮会的种种罪行。
一时间,金銮殿上惊呼成片,群情激奋。
有言海贞如“以名要直”者。
有言海贞如“沽名钓誉”者。
亦有说他所查不实者,种种言语,不足而降。
阁臣孔立清便在这时出班问道:“海大人,如你所言,这大商的官员勋贵便没一个好人了?”
海贞如慷慨道:“孔相这话问的蹊跷,官清不清,自己心里明白。官贪不贪,自己心里清楚。大商有多少贪官污吏,又有多少吸食百姓鲜血的勋贵人家,想必对照那些人送在孔相府上的财货,应该能算的清楚一些吧!”
这无疑是对孔立清最严厉的一次指控,亦是彻底撕破脸的节奏。说是所说不实,海贞如便极有可能会以诽谤朝廷大员而入罪。
朝堂之上再次哗然一片,就连一直老神在在,闭着眼睛似乎眼着了的当朝首相林惟中,亦在此时陡然间睁开了眼睛。而次相孙伯纶,却无声的笑了出来。
孔立清怒目面视,但却似乎有些失了底气:“你这条指控,本相记住了。”
说着话,忽的转身,面向御阶之上的新武皇帝,突的躬身,言道:“臣请至尊暂停臣之职务,由三法司会同吏部对臣,以及臣的家人进行清查,以证臣之清白!”
龙坐之上的新武皇帝却面容平静,一言不发。
“哼哼,三法司?孔相门生遍布朝野,三法司中大理寺卿余正言与孔相同年,刑部侍郎楚葛胜曾拜孔相为座师,而御史台这些年更是由孔相一手把持,孔相,好一个以证明白!”
海贞如这些话一出口,便是打算一杆子把这些人全部打翻,包括孔立清在内,他等同于一下子指控四位朝中大员。金銮殿上,倏然间变得针落可闻。
却在这时,御史大夫钱充容出班道:“你海贞如自许清廉,仁仁君子,然而本官却听说,你在先皇大行其间,在靖绥县竟然然时常流连于青楼妓官,可有此事?至尊,臣就此事弹劾海贞如,请其大不敬之罪!”
这是已经开始泼脏水的节奏了,大商律法并未明文规定,皇室大葬其间民间禁止一切娱乐活动,但往往却都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以此示作对皇家的尊重。
钱充容说这些,倒也谈不上什么大不敬,只是打算先道德上对海贞如进行打击,然后再以此为突破口,一点一点的将他从一个道德完人的人样子,打成茅坑里的臭石头。文人是很注重脸面的,有了这样的丑闻,对于海贞如在士气上则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海贞如举着托盘躬身道:“钱大人所言,先帝大行其间,海某去往青楼一事,但也只是在里面从了片刻,与一位辅助海某抗击北元的侠士进行送别而已。钱大人何以用‘时常’‘留连’这样的词汇?钱大人想误导什么?”
钱充容呼的一窒,他没想到自己语言上的陷井竟然会被这个看起来食古不化的家伙识破,接着便道:“就算去了一次,那也是对皇家的亵渎!而且,谁知道你在里面做了什么?既然是为一位抗击北元的侠士送别,为何要设在青楼妓馆,而不是在你府衙之内?海大人,这你却又做何说法?”
海贞如哼哼一笑,言道:“当日本官正在靖绥县衙处理公务,并不知道那位侠士即将远行,那位侠义亦是体谅本官繁忙,不打算打扰本官,所以便随意邀请三五友人在青楼之中以作离别。本官得知此事,匆忙而去,与他喝了杯送别酒便匆匆离开,又有何不妥?”
“而且,钱大人又是怎么知道本官去过青楼的?那个告诉钱大人本官之事的人现又在哪里?又是存了何等居心?本官接任京兆府不过一月而已,钱大人又为何连这样的私密小事都查到了?”
钱充容一甩袖子,哼道:“本官身为御史大夫,有风闻凑事之权。你既然为京兆府,便在我御史台监查之内,这又有何不妥?而且,谁知道你之所言是否属实!说不定,你当时便在那妓馆之中做过一些龌龊之事。”
这种事情还真没法子说得清楚,除非海贞如现在立刻能找到证人,证明清白。不然一顶私德有亏的帽子他是戴定了。然则,靖绥县远在千里之外,如今又哪里能那么快找到人证?
海贞如刚刚准备开言辩驳之时,却见龙椅上的新武皇帝谈谈咳了一声,威然道:“海卿之事,玄衣已有查明,那位‘夜不归’的壮士此刻应该已深入北元境内。此中事情,朕不想多做言明,尔等心中明白就好。张伴伴,别让海卿受累了,把盘子端上来吧。”
张保应了声诺,迈下台阶,从海贞如手中接过那一盘子的文书。然后上得御阶,放在龙书案前。
新武皇帝说出这些话来,其他想要出班泼污的朝臣们便也在这个时候止住了。一位壮士,深入北元。虽不知其深入北元之境是为了什么,但也隐隐的能猜到几分。事涉国朝机秘,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再纠着这个话题不放。于是一个个的也都安净了。
“有关孔卿是否清白,三法司是否结党舞弊,总要朕看过海卿的奏本才能明白。”说着话,新武皇帝将那厚重的文书一页页的翻过,每看一页,脸色便难看一分。
直到全部看完,过了良久,他才长长舒了口气,问道:“海卿,所言可属实?”
海贞如道:“句句实在!”
新武面色铁青的问道:“为何这上面还有净安侯?”
“净安候李知安倒未有过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的行径。”海贞如肃然言道:“只是京郊秋明山那处产业最近几年获利颇多,但与朝廷的税制不付,有漏税之嫌。”
他一板本眼的说着,新武皇帝的脸色却寒了下来,咬牙问道:“你可知……”
“臣知道。”海贞如打断道:“那是至尊在未登基前供养玄衣禁军俸禄所出,但如今,禁军已归国朝皇室,臣希望禁军的俸禄还是由国朝来担负,最不济也应该由皇家内库来供养。总不能由此乱了国朝根本。”
新武皇帝沉沉闭眼,接着骤然睁开,问道:“你这一条玄衣禁军大督都收受贿赂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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