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技高德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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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峰大哥十六岁在村里背药兜子当赤脚医生,药兜子和瘦小的身体不搭,人缘口碑顶呱呱,童叟不欺,老幼皆宜,全仗着个好人品,好人性,好手艺。一次,秋收时节,大家都在地里收割高粱玉米。突然,西天起了风暴天,乌云翻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瞬间,大雨瓢泼,对面不见人。雨柱如麻,人们还没来得及跑出庄稼地,就被浇了个透心凉,衣服贴在身上,头发贴在脑瓜皮上,脚下滑得不停打刺棱。村里的大柱子媳妇往回跑的时候,一下摔倒在高粱茬子上。收割过得高粱茬子,像一柄柄指着天空的利刃,像是布在陷阱里捉猛兽的锥刺,一根根在雨水下更加锋利,更加拥有穿透力。柱子媳妇就猛地摔倒在一棵高粱茬子上,具体说,是摔倒在好几棵高粱茬子上,手刺破了,淌出了殷红的鲜血,正要落泪,哭出声,觉得肚子发热,肚子下的高粱茬子,深深埋在肚皮里。瞬息,人就软了。雨还在不停摇摆,风在耳边“呜呜呜”狂啸,疼痛随之而来,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柱子,快来呀。”她不敢撑起身体,让身体从高粱茬子中拔出来。

    柱子正在给小推车上的高粱杆勒紧麻绳,听到远处媳妇凄惨的喊叫,赶忙往地里奔跑。媳妇已经昏厥在雨水地里,身边一滩血红色,柱子赶忙抱起媳妇往村子里跑,边跑边喊:“媳妇,你挺住,这就到了,这就到大宝家了。”

    林峰大哥大宝正在给院子里的鸡窝狗窝苫盖塑料布,“怎么这么大的雨呀,一百年不遇,这庄稼可都得遭殃,晚两天也行啊。”大宝爷爷在堂屋指挥者,“用那砖头压一下左角,对,下边也压一块石头,风都卷起来了。”

    柱子抱着媳妇冲进院子,“大哥啊,你快赶紧救救我媳妇吧,流了这么多血,人挺不住了。”大宝赶忙和柱子一起把柱子媳妇放在西屋炕上,撩开衣襟,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柱子瘫坐在屋地上,“完了,完了,完了!”

    “快递给我肥皂盒。”大宝一边用药棉花处理伤口,一边吩咐柱子。柱子慌忙爬起来,去取脸盆架下的肥皂盒。大宝一把夺过来,盖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上,“赶快去喊大肠子,把队里的小狗子开过来。”柱子机械地听从着。

    天已经暗了,雨一直下,电闪雷鸣,像是要生吞活剥这个小村庄。

    小狗子车跑到场部时候,车上的人虽然穿了雨衣,也都已经湿透,大家紫着嘴唇,七手八脚抬把柱子媳妇抬进急诊室。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热水,连夜大宝就又回到了村里。据场部的医生说,如果处理不当,人就没了。

    柱子媳妇出院后,柱子给林峰大哥拎过来两只大芦花鸡,一篮子鸡蛋。林峰大哥大宝说:“你给我送这个干啥,快拿回去,给你媳妇补充营养。乡里乡亲的,没说的。”

    柱子说什么也要给,林峰大哥说什么也不要,两个人脸红脖子粗的,最后还是让林峰给柱子送了回去,还带上了自家种的一塑料兜西红柿。

    消息不胫而走,村里人见了大宝都竖大拇哥。

    林峰哥哥大宝赭红色的药兜子四四方方,圆弧型盖子印着白底红十字。林峰大哥背着这个小医务室满村奔忙,给乡亲们吃药打针。要是谁家小孩子不听话磨人了,大人就虎着脸拿大哥吓唬孩子,“还不听话,打屁股。啊?啊?还不听话?只好叫大宝来了,我这就去叫。”小孩子立马哑声。

    每年的暑假寒假,林峰回到老家,就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玩耍不够,打洋火枪,推钢圈,滑冰车,藏猫猫,烧火燎荒,扇毛人,弹玻璃球,玩个没够。林峰爷爷大哥见他们在街上疯跑尽兴的样子,嘴角都上翘着,“该吃饭了,回家吃饭哈。”无忧无虑的假期,无烦无恼的奔跑里,林峰感觉自己的个头就像后院的高粱杆,天天往上疯蹿,眼见就超过了同伴大景彩。

    快乐老家,而县城里叔叔一家人的日子如泡在苦水里。林峰母亲偶尔也会来县城看林峰,林峰母亲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农家妇女,不会闲在家里,没工作,就找些临时和泥搬砖的零工。有时还通过街坊邻居从纸盒厂包来计件的活儿,晚上就在电灯下糊纸盒,说着笑着,比着赛着,一大堆纸盒就摞了起来。

    一天下午,林峰母亲疾步从建筑工地回来,原来,她听说艾庄子北面有一片胡萝卜地开放了。然后,就带着林峰到五里远的艾庄子村北,在一片翻过的土地旁停下来。林峰母亲用铁锹一锹一锹翻挖着土地,偶有手指粗细的胡萝卜从土壤露出橙红的尾巴。林峰拎着编织袋跟在母亲身后捡拾这些漏网之鱼。日落时分,大家就能吃上甜脆可口的胡萝卜了,据说胡萝卜还能治嘴巴溃疡,比吃水果还管事。

    林峰父亲爱好算数学题,他解过好多数学难题,没事就通宵达旦算数学题,背圆周率能背到二十多位。林峰父亲用网打鱼纯粹是为了调剂餐桌菜肴,有时候,林峰父亲会带着大宝骑车到百里远的海边打鱼。有次,林峰趁父亲不在家,自己拎着父亲的渔网,来到北稻田水渠边,学着父亲拾网撒网的样子,妄想着能收获一盆半盆大鱼小虾回来,给家人添些惊喜。没想到渔网沾了水就重起来,扔上几次累得手臂发软,腰酸背疼,浑身泥点,满脸像长了雀斑。林峰来时雄心勃勃撒网的手没了准儿,渔网扔到半空,打着疙瘩下落,拧着花沉入水底。拉拽上来,网里空空如也,忙活半天,只打回的几条傻鱼,扔了可惜,不扔又不值得收拾一回,不值得起火熬一回。林峰垂眼看着满身泥点子,方知父亲的不容易。回到家,母亲望着放入罐头瓶里的几条白鳞的小鱼。就和林峰取乐说,“切上两个大咸菜疙瘩,放上两颗大白菜,能吃好几天呢。”林峰就一伸舌头,一咧嘴,转身回屋。

    后来,林峰参加了工作,家里条件也随之慢慢好了起来。老家是一家人都喜欢的去处。长长的院落,长着泛着紫光的茄子,顶花带刺的黄瓜,还有一大蓬用高粱叶子喂养得肥肥油油的蚂蚱。林峰大嫂炒蚂蚱的手艺没人学得来,择了蚂蚱翅膀,用油炸,用咸菜汤炒,撒入艳红的小辣椒段。吃起来微辣香脆,是餐桌上少见的佳肴。每次回老家,林峰都要到后院的老屋里站站看看。走进老屋,思想的灰尘就会静落无声。老屋比林峰的年龄还要长,历经半个风雨,见证了林峰一家人的苦乐悲喜。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林峰家的老屋墙体震出了几道裂痕,震后的老屋不再住人,檐前爬满了葡萄秧,像位手搭凉棚依然温和不语的老人。

    苦日子,甜日子,没有不能过的日子。

    日子里,有了恬静的和风,有了安稳的阳光,有了暖煦的亲情,就是阳光灿烂的日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