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谈了一周,林峰等人已经是筋疲力竭,嗓子沙哑,嘴巴干裂,有人到医务室买了五盒金嗓子喉宝。
最后,法医鉴定结果也已经下来,小孩死亡原因属于癫痫发作。青工家属显然激愤情绪下去一半,说话也不再嚷嚷,如暴风过后的湖面,波浪越来越小。
“你们是家属,你们应该最知道孩子的情况,我这里就不想再多说什么,也请你们压压情绪,理智思考这件事,如果狮子大张口,我们只能公事公办,推向法庭。”林峰据理力争,并给对方留出了余地。
“反正,孩子死在了你们厂里呗,反正,来的时候活蹦乱跳的呗。”对方也已精疲力竭,自感事情不是一厢情愿能解决的了。
一些女家属还是不甘心,买来烧纸,在宿舍门口烧纸,哭号。然后,又聚众到办公楼烧纸。保卫部长厉声制止道:“你们若敢在这里烧纸,哭闹,影响正常办公,我就把你们送到派出所,拘留你们。”
女家属哭嚎着,没有点燃烧纸。
最后,矿里给了家属十五万块钱,事情得以解决。
处理完事情,林峰很想回家休休假,可是想起苹苹,又觉得回去心里不舒服,平添了阻滞心绪。林峰又想到苹苹母亲的病情,觉得还是回去看看更合适,这么大的病,电话里问来问去总觉得欠妥。
火车飞驰。
林峰记得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是去看望在天津培训的王妮。那时候的火车都是绿皮的,火车速度比现在的慢,对于那时很少坐车的林峰,速度也觉得很快,窗外风景飞掠,去时,恨不得火车能长出翅膀来。回来时,在站台,先盼着那列火车晚些到。坐上火车,又奢望火车慢些离开那座王妮所在的城市。
一年夏天,林峰出差,没买上硬座票,就站在车厢里,满面汗水汪汪,衬衣湿透贴在身上。车厢内的人还在拼命地挤,林峰的脚几乎悬了起来。一位路过的乘务员关切地打量一脸汗水,浑身湿透的林峰。林峰捉住乘务员的目光,恳请她给补一张硬座票。好心的乘务员先把林峰带进餐车,后又安排补票。乘务员温情的眼神深烙在林峰的记忆里,所以,林峰一直铭记,要一定对人好,好人能温暖另一个人,甚至更多。
如今,林峰因在外地工作,坐火车往返成了常事。火车提速后,设施先进,旅程舒适。时光荏苒,林峰不再是满怀心事的毛头小伙,火车上,他可以悠闲地看乘客百态,看窗外风景,静观自己的内心。
这时候,车厢里有两个嬉戏的孩子,胖乎乎的红脸蛋儿上,都有双灵动至纯的黑眼睛。列车飞驰,孩子的家长在座位上聊天谈笑,像是在私家车上般随意,亲切,家的感觉溢满整个车厢。
林峰在候车室,给三口之家让座;列车上,为白胡须老人查看车票指认座位;吸烟过道,耐心解答一位游客的问题。林峰也渐渐觉得,温暖别人,也是在温暖自己的旅途。
天蓝地阔,火车上,林峰觉得自己就是穿越大地和流年的行者,心灯明亮,幸福在路上。
下了火车,已是黄昏时分,月光高高挂在天上,月是故乡明,故乡的月亮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身在异乡为异客,不逢佳节也思亲,没有比回家更幸福的事了。家里有什么?有一板一眼拉二胡的慈祥老父亲,有消融疲累无人打搅的懒觉,在家的港湾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俗语说得好,在家千日好,离家一日难。远走他乡的林峰,望着头顶的月亮,心头滋味自不一般。
在青海海西,高原戈壁干旱缺氧,饮食不习惯,环境艰苦,还挺得过,最让林峰烦愁纠结的是家里大事小情照顾不到,和家人朝夕安享天伦之乐成了梦寐以求的奢望。
慢慢渐渐,想家盼着回家就成了常事常态。人在天涯旅途,不仅是时间的过客,也是空间的过客,许多时候会身不由己。
林峰有时候也学阿q精神,也想,其实放开些,想家想到木然,想到释然,也就没什么了。他也感慨,好男儿四海为家,好男儿志在四方。
林峰记得刚参加工作时,离开家,竟然想家想得睡不好觉。家就是一块超级大磁铁,磁场永远那么强,静下来闲下来的时候,磁力线就会一圈一圈把人缠绕。
周末,下了最后一节课,就拎着背包风风火火去长途车站赶末班车。车轮飞驰,目光没半刻闲暇,拾捡着一路景色和幸福心情。离家越近,心头的幸福感越满当。夜色撒下大网,一轮皓月悬空,满车厢倦累的人渐渐静默下来。这时,有两个少年声音清亮,谈论起月亮的颜色。一个少年说,他见过的月亮有白色的,还有黄色的。另一个少年说,他还见过红色的月亮。月色勾勒着车厢里的人影轮廓,看不清少年的面庞。少年绘声绘色讲述着他见到红月亮时的情景,充满了魅惑。
下了车,林峰趟着小巷的月光之水回家,少年口中那枚神秘的红月亮依然温馨美丽地悬在心头,久久不去。
到离家近三千公里的大柴旦工作,久违的想家感觉一回回如潮涌来过,涤荡心坎,又不同少年时候。一次,林峰休完假回青海,在火车站遇到同事,同事感慨道:每次重上高原,总在倒计时回家的时间,不知道为啥,心里总感觉没着没落没了根一样。于是就经常奔忙在车间一线现场,不让大脑有闲暇想家,让日子过得快些。
是啊,离开家,远离家人亲情,一个人就是一片无法抑制思乡念头疯长、飘游不定的叶子。岁月会把一个人恋家的情结盘生得越来越粗实,难以解绕展开。
一个异乡的周日,正午的阳光闲适地移转着,大柴旦体育馆广场享沐着高原的日光浴。林峰坐在石阶上,恍若回到无烦无愁的少年时光,一个人的小县城,一个人的时光,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时光的空白里流溢着浅浅的幸福和淡淡的空茫。
日光之桨偷偷挪运着一船船的光阴,天色缓缓黯淡下去。虽是同一个太阳,柴旦的太阳要比林峰老家的晚落山一个多小时。林峰想,这个时候,家乡的小县城已是华灯初上了。晚饭时间到了,林峰想起身回宿舍,倏然之间,黄昏的广场燃起橘红的灯火,音乐喷泉跃动着响起,“哗哗”的水声推涌着音乐,洗亮浩空的明月。
魔力一般,林峰又在石阶上坐下来,这月光该是早早照过故乡
的月光吧?透明的黄昏里,依稀那两个谈论月色的少年慢慢走过来,又渐渐走远。谈着月色,沐浴着月色回家,该是多么恬淡悦心的事啊。月光朗照大地,那个曾经趟着月光之水赶路回家的少年,如今在异乡的广场仰望家乡的方向,心如止水。
雪山拢绕的小镇朦胧睡去,月色高原天籁寂寂。月光作伴好还乡,林峰那晚梦里依稀轻推开自家小院的门扉,一霎那,所有过往的日子,所有的笑语欢颜,纷纷涌出小屋,细细打望着披满月辉的归人。
今晚,林峰饮醉故乡的月光,恍然间,像是梦里,像身在异乡,像是享用一场盛大的奢侈。
故乡啊,故乡,久违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