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去找师兄,可是他房里没人,被褥整整齐齐的,我以为他出去了,刚要退出来,就在桌案上发现了这个!练伯父,你瞧,师兄写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
练承明连忙接过司空竹递来的信纸,展开来看,只见上头写着一首诗,字迹略有些凌乱无力,显见练天写这首诗的时候心绪不宁。
“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
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迟。
渚云低暗度,关月冷相随。
未必逢矰缴,孤飞自可疑。
天涯谁相伴?暗夜盼朝晖。
此心无处系,莫如浮屠归!”
“练伯伯,这首诗是先人所做的,这后面四句,应该是小天哥哥填上去的,他到底想做什么呢?”郭琴心也连忙凑过来看,可看完之后,心里便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心无处系,莫如浮屠归?”
练承明念着最后两句,心中猛然一震,“天儿,天儿不会想不开吧?”
头脑猛然一阵昏眩,练承明脚步虚浮的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这首孤雁,表达了一个人内心的孤单无助,想飞飞不起,想落无处归的惶然凄苦。天儿写这首诗无非是觉得心中苦闷无人倾诉,可是这最后两句又当何解?
他知道,在有道城东北二十里有一座不归山,山上有一座浮屠寺,寺里常驻着一位忘语大师,每逢初一十五便开坛讲道,普济民生。他也曾带练天去过几次,与这位大师有过几面之缘。天儿与那忘语大师十分投缘,每次去了都少不得住上几日与忘语大师下棋谈心,俨然一副忘年之交的模样。
可是如今他心灰意冷,又写下这‘莫如浮屠归’几字,难道是想随那忘语大师出家去吗?
想至此,练承明脸色一阵灰白。他猛然站起身,一拍桌案咬牙道:“不行!绝对不行!”
“练伯父,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不行?是不是师兄怎么了?你快说呀!急死人了!”司空竹见练承明神色有异,急得上前扯着他的衣袖追问。
“小天哥哥,该不会是想……去浮屠寺出家吧?”
郭琴心此时也终于明白了些许,浮屠寺在这有道城可是远近闻名,而且她也曾听父亲提过,小天哥哥似乎很喜欢去那浮屠寺,如今他心情苦闷,又找不到人倾诉,一气之下跑去浮屠寺做傻事也说不定啊!
“什么?师兄要出家?”司空竹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开玩笑吧?
“练伯伯,我们快去找小天哥哥吧!”郭琴心心急如焚,忙不迭的建议道。
“我现在就去把他抓回来!”
练承明大步一迈便往门外走去。
“我也去我也去!”司空竹立刻跟了过来。
“练伯伯,我……”
练承明挥手打断郭琴心,又看了看司空竹道:“浮屠寺僧侣众多,你们两个小丫头去不合适,都给我留下!”
“我想去找师兄嘛!”司空竹跺脚撅起小嘴。
“你若是不听我的话,那就立刻离开练家!”练承明眉头一皱,威胁道。
“练伯伯,那你去吧,琴心听您的就是了!”郭琴心虽然也是满腹担心,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她知道,练承明不会同意她们跟去的,因为到时那场面,有外人在必定不便。
“你呢?”练承明瞥向司空竹。
“是,我知道了!”
司空竹不情不愿的回了一句。
练承明这才抬脚走了出去,唤人备下马匹,他又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别人送与他的那株千年老参可以趁此机会送去浮屠寺,所以便回房去取了来,又多拿了几张银票,收拾好行李后,他这才走出门来。可刚走出门口,就看到练夫人静静的站在门外。
“我也要去。”她淡淡开口。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练承明皱眉道。
“你既然将我放出静心宅,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吗?”练夫人眉宇间显露一丝痛苦之色。
“不必了,天儿有我便可。”练承明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拒绝。
“明哥!”练夫人突然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沉痛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我没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可是我知道天儿一直待我如故!我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我,我只想弥补一些,也好减轻一点自己的罪孽。”
说到最后,练夫人已经泪水盈满眼眶。练承明看着她,心中也升起一丝愧疚与动摇。可是一想到当初她对练天做过的事,他就忍不住后怕,他甩开她的手,冷冷道:“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母亲吗?当初天儿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为了不让你担心还坚持对你微笑时,你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灵柔,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差点失去天儿的痛苦!一丝一毫都不行!你明白吗?”
宋灵柔苦涩的笑着,她就知道在他心里她已经永远被定格在了‘恶毒后母’的位置上,她承认自己做错了事,可是他就一点也不能体谅她吗?在她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后,为什么他还是不肯原谅她?难道这么多年他对她就只有恨吗?
十几年了,她虽然被他禁足在静心宅,却并不曾心怀怨恨,她唯一期盼的就是他能原谅她,他们夫妻可以重新开始,哪怕他不爱她她也不在乎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机会也不给她,既然如此,她出了静心宅有什么意义?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右手悄无声息的从袖中抽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她银牙一咬,抬手就要往自己的脖颈划去!
“你干什么?”
本来抽身要走的练承明却敏锐的发现了那道寒光,也飞快的一掌打了过去!
当啷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练承明脸色难看的喝道:“你疯了吗?”
“我还没疯,不过就快了!”宋灵柔低喊着,转过身突然扑上前用力的捶打着练承明:“我对天儿不好你不高兴,我对天儿好你也不让,练承明,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如果我死了能消除你心中的芥蒂,那你为什么还要拦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算了!”
“你闹够了没有?”练承明头痛的看着发妻,伸出手按住她作乱的双臂,呵斥道:“都什么岁数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不怕人笑话吗?”
宋灵柔用力挣脱他的钳制,胡乱用手背抹了一把泪水,怒瞪着他道:“练承明,我就是这么任性,就算八十岁了,也改不了这个脾气,你早就该有这认知!”
“你……”练承明气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对于这个发妻,他是知之甚深的。她活泼开朗,个性爽直,与练天的生母唐叶根本就是两个极端。唐叶素来温柔恬静,连说话都没有大声过,他当初痴于练天的生母,对这个外向的发妻并不曾多注意过。可是后来,他却因为要扶养练天娶了她,他承认自己的私心耽误了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可是不对她怎么样,不代表她可以任意妄为,她这种冲动莽撞的性格,他实在是不能苟同。
可话又说回来,这么多年了他忍受着她的任性脾气居然也平平安安的走了过来,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了。难道是被烦习惯了,麻木了吗?
他无奈的摇摇头,“算了!你爱跟就跟吧!”
他转身往外走去,身后欣喜若狂的宋灵柔急忙的跟了上来。
他还愿跟她妥协真的让她很意外,这是不是说明,她还是有希望的呢?
不归山,浮屠寺。
在寺院一间僻静的厢房里,一个长须冉冉的老和尚盘坐在蒲团上正在参禅打坐。而另一边,一个面容俊逸的少年公子也学着老和尚的模样闭目盘坐。可惜没有几分钟他便叹息着睁开眼睛。
“大师,我承认我没有慧根,这赌,我输了!”少年公子轻叹一声,沮丧的垂下头。
“你心有杂念,如何能参禅入定?你说你要拜在我门下出家修行,不过是戏言而已!你六根未净,根本还未超脱凡尘,我若是收了你,只怕佛祖都要拿木鱼敲我的头!”老和尚轻笑一声,戏谑道。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练天与浮屠寺住持忘语大师。
练天因为翩然不告而别甚感失意,所以才一个人偷偷溜到这不归山来找忘语大师答疑解惑。
当然,想要随大师出家修行确实只是一时之气,在大师以行动让他明了他并不适合出家后,他便立刻打消了这念头。
“大师,练天有一疑难,不知大师能否帮我解一解?”练天从袖中掏出一张被揉的有些褶皱的纸笺,轻轻叹着气。
“练公子问的若是有关男女情爱之事,那就不要开口了,老衲自认定力不足,若是被你带累的沾惹了红尘,只怕这浮屠寺便要易主换人喽!”忘语抚着胡须,半真半假的笑道。
“少来这一套!”练天翻了个白眼,这个大师真是人老不正经,也不知道这般爱开玩笑的人怎么会出家为僧?
“大师,你这话若是被你门下弟子听见了,只怕还以为是什么鬼附了你的身呢!”练天撇撇嘴。
“嘿,还不是你来我才说上这么几句,这寺中日子已经够苦闷了,若连这点小乐趣都要被剥夺,我这一把老骨头恐怕早就圆寂了!”
“大师,你说话怎么也不怕忌讳?什么圆寂不圆寂的?练天这次来可是向您求助来了,你左一个易主右一个圆寂是想遁到哪儿去呢?”
这老头,也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显露本性。他真怀疑平日坐在高台上谈经讲道一派严谨的大师是不是眼前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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