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时早产,幼时身体极弱。等她略大点虞老爷就教她一些拳法,也请了人教她习舞,几年下来,到底是练的活蹦乱跳,比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强健几分。
以往虞老爷都会和她差不离时间起,陪她一起晨练的。可是今日,她一套拳打完了也不见爹出来。她便取了热水放到他卧室门外,然后自去洗漱。
屋里虞老爷倒是已经起了,只是他顾不得着衣洗漱,先给傅晏装扮起来。傅晏绷了半晚上,此时半睡不醒蔫蔫撘搭的,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殿下脸型,适合梳个堕马髻。”他竟亲自动手梳理傅晏头发,熟练地挽发结髻——傅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头上原是顶了一晚上女子的发髻,还有钗环……虞老爷梳发功力了得,片刻功夫便得了。又把拆下来的钗环绢花细细地簪上。
傅晏:……装扮成女子我认了,可是这些个,可以省了吧他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来。这些小事上,他向来不擅长拒绝别人。
虞老爷又去外面取了水,拧了手巾伺候傅晏擦脸漱口。傅晏道看着水影中白花花的脸,道:“这给我涂抹的什么?油腻腻的糊的慌。”
“这是荻陆特制的膏脂,能让殿下的肌肤看起来与女子一般。抹一次可以顶许多天,便是遇水也不会化。”虞老爷答道:“殿下且按捺一二吧,我倒是觉着涂的不够多,得补上一些才行!”
说着也不管傅晏意下如何,自去取了荻陆给的那个膏脂来,用指甲剜了豌豆大小一块,翘着兰花指在傅晏脸上涂抹。那个细致劲儿,便是比起皇宫中伺候梳妆的女史也不遑多让。
涂抹完了,虞老爷还两眼发光,意犹未尽地道:“待我今天出去的时候买些胭脂水粉回来。”
傅晏:好、好诡异的虞先生!
外面虞家的早晨还是很热闹的。
宣叔打扫庭院,喂马,浇花浇树。苏子捅开炉子、清理炉灰、喂大汪,虞楠裳生火做早饭。又有巷子头林大娘把她新开坛的咸菜拿与他们吃,又有左邻赵小哥帮他家挑水来,又有右邻王铁匠送些劈柴来——这皆是受过虞老爷恩惠的,没什么能回报,便在这些日常小事儿上用心。
以往他们来不过和虞老爷虞楠裳问声好扯点邻里闲话,今天却一个个拉了虞楠裳低声叫她不要害怕,有事儿找他们。
虞楠裳只得笑领了。
屋子里一时梳洗妥当,虞老爷把傅晏按回被中遮掩妥当,这才把房门开了。
虞楠裳走进来,跟自己爹爹问了早安,又看向傅晏。
她一出现傅晏就觉着精神一振:啊,小仙女来了!但待她双目凌波、梨涡带笑地看向他,傅晏却避开了与她目光接触。她不知道他是男子,他却自当守礼慎行。
“这就是我的女儿楠裳。”虞老爷算是给他俩正式引见。
“姨娘醒了啊。”虞楠裳向他行了个半礼。
姨、姨娘?!傅晏窘迫的很。虞老爷看了出来,忙道:“你叫他燕娘就好。”
可是燕娘又是个什么鬼?傅晏还是很窘迫。
落在虞楠裳眼里,就觉着这燕娘虽是长的那般貌美,气质却是单纯质朴,不是那等心思狡诈之辈,对他的满意与怜惜更甚。
一时苏子收拾了早饭来。昨晚的饺子还有剩,用热油煎了。配上给傅晏熬米油剩下的米粥,再捡上芥菜丝儿、豆腐乳、咸鸭蛋几碟咸菜就齐活了。
虞楠裳自己不吃,先喂傅晏吃。这让傅晏又是一窘,窘的抹了那么厚的膏脂,脸上都透出红来。“多谢姑娘,我自己来。”他说——他现在还是只能用气息说话。“你不用客气,昨天都是我喂你吃饭吃药的。”虞楠裳笑道:“你现在还很虚弱,还是让我来吧。”
傅晏哪里肯从,他看向虞老爷求援。昨天虞楠裳喂他虞老爷还不高兴来着,但是现下见着傅晏如此老实守礼,倒觉着甚是欣慰,又觉着自己委实是小气了。因此道:“你既病着,就不要拘泥礼节了,赶紧喝了罢。”又跟虞楠裳道:“恰好这两天我外面事儿也多,不能留在家中照顾燕娘,我便把她托付给你啦。”
“爹爹放心,”虞楠裳笑道:“我一定会把她照顾的好好的。”
傅晏无法,只得依了虞楠裳,倚着枕头半坐起,一口一口喝下她喂来的粥。
粥很烫,傅晏感觉自己耳朵尖儿烧的更烫。
用饭完毕,趁着虞楠裳和苏子收拾碗筷去了,虞老爷和傅晏交代:“我得出去打探消息,殿下安心静养就是。像刚才说的,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楠裳就是,不必见外。”
“冒犯小姐了。”傅晏道:“先生自管放心去,这里如若有事,我定会保小姐周全。”
外面宣叔已经在候着了。虞楠裳把一个布褡裢交给他。里面有虞老爷的换洗衣服、银两、笔墨、一点吃食诸如此类。虞老爷出来,又拉过虞楠裳低声交代:“我出去了,你陪着他——你不用太理会他,不过也不要远离他,屋子里不要留他一人,毕竟他刚经历过那样不堪的事,心里想来是凄苦的,需要人抚慰。”
“知道了爹。”虞楠裳应承。
虞老爷想了想又吩咐:“据说他脾气有些强横执拗一根筋,不过看在他现在是病人的份上,若是他冒犯了你,你且先让着他些。”
“那是自然。”虞楠裳点头。
“还有,她现在犹如惊弓之鸟,不想见人。街坊邻里们来了,都不要让去打扰他。”虞老爷今儿个还真啰嗦。
“明白,我不让人进房就是了。”虞楠裳忍不住笑了:还说不要不要的,分明是放在心尖尖上吗!
虞老爷哪里看不出他闺女所想,他讪讪摸摸鼻子,招呼上宣叔摇摇摆摆去了。
虞楠裳走到院门口,目送爹爹走远了,这才招手叫苏子:“你去玉和堂、云裳楼、毅德轩这几家铺子问问,可有什么着急要紧的东西需要交给我做的。”
“可是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这些时日要筹备侯府老太太的寿礼,外面的活儿一概不接了吗?”苏子不解道。
虞楠裳孩子气地嘟起嘴:“这不是出了昨天那档子事儿嘛,我把娘留下的凤钗当了,那可是外祖母的外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我得抓紧赚银子赎回来啊。”
“啊?你把那支凤钗
当啦?!”苏子年纪虽小却也明白那钗对虞楠裳的意义:“怎么不告诉老爷,让老爷想办法呢?”
“你没看出来?爹爹最近不知为着什么事儿心烦呢。”虞楠裳道:“再说了,也不过五百两银子而已,我抓紧时间多做两件东西也就有了。你快去吧。”
苏子应一声,一溜儿小跑去了。
里面傅晏一字不拉地把这些话全听进耳朵。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本以为虞先生蜗居此陋室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岂料竟真是如此清贫!这可是每年为他筹谋数十万两白银的虞先生啊!又恼荻陆:演演戏就得了,怎么还真要人家的银两!单是银两倒也罢了,人家可是当了祖传的首饰,万一赎不回来,这情分就欠大发了。
可是他现在龙游浅滩,委实是无计可施。待虞楠裳回到屋里,就见傅晏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脸的歉然。
果然是个单纯质朴的女子,虞楠裳突然就起了吓唬他的**。因此绷紧了脸道:“我们在外边说的话,都听到了吧?你可是我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若你以后敢不听话,敢不好好伺候我爹爹,且等我把你打上一顿,再发卖出去!”
傅晏:“……!”
虞楠裳看他瞪大双眼呆呆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怕了吧?所以你要安心把身体养好,赶紧给我生个弟弟,那就把你的卖身契还你,再不会卖你!”
傅晏:“……!!”
“怎么了?还真吓着啦?好啦我和你说笑的。”虞楠裳见他半天没反应,赶紧伸手在他眼前挥挥,顺势又捏捏他脸颊。
傅晏:“!!!!”
他嗖地一下钻到被窝里不露面了:啊啊啊,肯定是毒性又发作了,强烈的麻痹感从被捏的脸颊向全身扩散……
虞楠裳笑的前仰后合:哎呀,这哪里强横执拗一根筋了,分明是单纯质朴又胆小嘛!真是太可爱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你睡一会儿吧。”她拍拍给被子盖着的他的身躯说。
说完她转身出了屋子。
她一走傅晏立刻感觉身上麻痹感消失了。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长舒一口气,却又感觉有点空荡荡的。
然而不一会儿窗外闪过人影,脚步声传来,虞楠裳又回来了。
傅晏赶紧钻回去。
虞楠裳搬了个小绣架来。她把绣架放上炕,自己在旁边盘腿坐起,穿针引线,细细绣起来。
傅晏在被子里闷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伸头向虞楠裳看去。
她在绣的,是个满绣,想来是用来做屏风的。绣的图案,隐约能看见,不是常见的花卉虫鸟,却似乎是一副行乐图。
她低着头抿着唇,针线行云流水般在她指下往来。此时的她似乎进入到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境界中。冬日的晨光被窗纸过滤后投射到她身上,却又被折射出,在她身周形成一层隐隐的光。傅晏突然心生恍然,觉着眼前的一切像一层浮光掠影,也许下一瞬间便会破灭。
“姐姐我回来了。”苏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屋中的沉静,也让傅晏的恍然尘埃落定。
“回来啦,没冻着吧?”虞楠裳停了手上活计,下炕出去去给苏子开门:“哟,这么多帖子!”
“嗯嗯!”苏子把帖子交给她,这一个帖子写了一件活计:“掌柜们说最近京里有个什么要紧的宴会,贵人们翻着花儿地捯饬衣着用度,掌柜们接到许多为难的单子,听说闲鹤先生肯接活儿,高兴地像什么似的!”
傅晏久不在京中,并不知道京中近几年流行的风尚都是这所谓的闲鹤先生引领。他只好奇虞楠裳外面找寻的什么活计,又心酸竟要虞先生的千金亲自劳作供养全家,自己实在是太愧对虞先生了。
虞楠裳一个个打开帖子看,眉心渐渐就拧起了:“还真是翻着花儿折腾,这群整天闲的没事儿干的贵人啊……”
傅晏对她这话很是赞同。
突然院门又响,宣叔的声音传来:“苏子,给老爷开门。”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虞楠裳和苏子对视一眼,一起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的除了虞老爷和宣叔外,还有仁和当铺的大伙计礼泉。他一见虞楠裳便哭丧着脸道:“大姑娘,我没给您事儿办妥,您那凤钗,给我们掌柜的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