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武盟盟主怒道:“原来是你,休得挑拨离间!”
百里汐,站起身来道:“我就是奇怪了,她今天这场闹下来,你们这些人里死了谁?”
“你想说什么?!”
“虽然死了一位玉飞阁主持,但是玉飞阁阁主都还没发话呢,江阁主说听你们的,你们就随意定夺这位姑娘的死活和结果啦?连尸体拿来做什么都定好了,这样和魔道有什么区别呢?”
简直和八年前相比一点进步也没有嘛。
有人冷哼道:“她炼成赤血骨蝶,还杀了铁手门三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谁说铁手门三人是她杀的,她承认了吗,为什么一定是她?”百里汐眼珠子一转,“——为什么不是我杀的?”
“——你!”
百里汐阴阳怪气笑道:“之前你们可是异口同声地认定是我呢。”
身后寂流辉淡淡开口:“百里。”
崆峒派掌门秦过正要发作,百里汐哧溜躲在寂流辉背后了,吐吐舌头道:“好啦,我不瞎说话了,我就想问问,你们为什么不听听她的因果呢,说不定能扒出什么更劲爆的呢?”
“你……”秦过气不过,见到寂流辉又发作不得,只得狠狠道:“寂宗主,请管好您身边的人,听得叫我们大伙不痛快!”
百里汐唯恐天下不乱,这么一折腾,众人的中心又从如何处置阿语转移道百里汐身上了。
江衡最后道:“既然如此,江某当依照武林公约,明日将她交给金袍祖师,诸位大人以为何?”
提起金袍祖师,倒也无人异议,江衡笑道:“还劳烦秦掌门大人维持结界。”
秦过道:“这无妨,不过这妖女术法邪孽,黄泉酒毒方才解开,不得不劳烦灵昆派钟仙子帮一把,可得?”
钟毓点点头:“这自当尽力。”
江衡这么一说,又叫来几位阁内琴师协助维护结界,众人虽心有余悸,血蝶的碎片渐渐消逝,倒也将今日之事画下句号。
凤紫烟没有去听这些,远离屏障走到断琴旁,细瘦的男人躺在地上,肋下插着那把血剑已经化成了一摊血水,伤口敏感,旁边几位玉飞阁弟子正不知如何是好。
她俯下身,指尖一粒药丸送到落音唇边,“吃下去。”她冷冷说。
落音依稀看着她,眼里一点光也没有,他缓慢呼吸着,微笑道:“你先扶我起来。”
“……你的轮椅去哪里了?”
“忘记了。”
“那你就在地上躺着吧。”她转身就走。
“小风。”
他忽然轻喊一声,眼睛虚无地望向天空,凤紫烟一滞,慢慢回首,落音咳了两声,一汪血从嘴里漫出来。
“我又看不见了。”
阿语坐在地上,缚妖绳紧紧箍住她的胳膊,她越是挣扎,绳索上的倒刺越是深深扎进她的身体里。
感觉有人靠近。
她抬起脸,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身穿青色长袍,金莲刺绣,气质斐然,她见过这个男人,一个她嘲笑过又不理解的男人。
“你还在她身边干什么?你以为我说的那些都是胡话吗?”
“不。”
丝丝血液从阿语嘴角渗出来,“千日食人肉,喝人血,化身恶鬼,魔道罗刹,这才能适应赤血骨蝶咒的戾气,一点一点刻进灵魂里。哈、哈哈哈……地狱是什么模样,我和她都见过,她那么脏,你不介意么?”
“只要她好。”
听见寂流辉平静的声音,阿语显得不屑一顾,“……你真是个疯子。”
“赤血骨蝶的戾气与灵魂融于一体,即便轮回千百世,你爱的女人永远是个魔道,她也永远是个疯子,杀人的疯子,不会停止。因为只有人的血才会让我们平静,你看着吧,就在旁边看着吧,看她重新变成魔女的那一天……”
阿语歪歪脸,“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含着血块往喉咙里咽,讥诮道:“可为什么她却那么好命,遇到你这个疯子……?”
而她呢。
她算什么?
寂流辉不为所动道:“我有话问你。”
男人说:“有人用怀州整片山水的灵气与活息为祭,布阵炼‘诛魂丹’,阵心在怀湖山巅。”
阿语微惊,又道:“哼,这可不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该知道的事情。”
男人的神情冷漠如寒冬的雾雪,他沉默了一会儿,“将诛魂丹给你、让你来这里的人,是什么模样?”
“我不知道,他来找我的时候,周身被黑气萦绕,我看不见他的脸,不过他的声音倒是好听的。他想要长生术,我想报仇,一箭双雕,仅此而已。”阿语盯住不远处的百里汐,她撑一把红伞,在人群里把人家家主气得够呛,艳艳而笑,阿语眼睛里充满诅咒,厌恶道:“没有她,诛魂丹在手,你们在场人哪里是我的对手?我一定会要阿衡记得我,永生永世记得我。”
*
百里汐抬起头,天色将暗,竟是到了傍晚,今日之事宛如眨眼之间,扑朔迷离。
各大世家中已有一些散了去调养生息,成亲的大殿广场上只剩三三俩俩的人在善后,琉璃屏障在渐渐橘黄的烟霞里泛出七彩的光芒。
喜堂空旷无声,一地狼藉,那华美精致的楼阁,轻巧细丽的屋檐风铃,因天色而缓缓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钟毓在旁协助加固结界,李知微告辞道:“我身有不便,暂且回屋一趟,稍后来与寂宗主与百里姑娘会面。”
黄昏乃阴阳失衡之时,百里汐心里晓得他需要进食今日的人血也不多言,与他回了礼。
人来人往,落音公子负伤,其他大人惊魂未定,江阁主因为忙碌而寻不见身影。百里汐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如何,索性坐在花坛的石椅上观望,叹气道:“哎呀,本来就是凑个热闹,结果八卦没瞅见,碰到个更激烈的。”
寂流辉坐在旁边,说:“落音公子腹脏穿透,此刻应在愈疗处。”
百里汐说:“你何时关心起他来了,提他作甚?”
寂流辉将目光从落霞那儿收回来,摸摸她的头。
指尖穿过她发丝的感觉软软的,百里汐应景地朝他掌心蹭蹭,阳光下像一只讨欢的野猫。
百里汐笑呵呵说:“我对爹娘将近没有印象了,百里家族的事儿也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我以前觉得炎暝山庄是我能回去的地方,谁都拦不住我,至于落音是否是百里氏族人,与我爹爹可否有血缘联系,我并不很想知道。”
她托着下巴,“这毕竟是很早的事情了。”
年幼模糊的幻境里,所有混淆成一片混沌,她记得娘亲是位美丽的女子,父亲的下巴有刺扎的青茬。
生前她被绑在天谶台上时,刀片切过她的身体,她奇异地回忆起父亲说过的字句,那仿佛是第一次听说,呢喃在她渐渐失聪的耳畔。
父亲说,不要在乎怎么死,要关心如何活。
她恨这个世界吗,她不知道。
那她愧对这个世界吗。
她又说,“寂流辉,我想回寂月宗了。”
寂流辉道:“好。”
百里汐道:“跟李道长和钟毓也打个招呼罢。”
话音刚落,她竟然望见李知微疾疾走回来,惊道:“李道长这是舍不得我走么?”
李知微面色凝重,直到靠近,百里汐才听到咯啦咯啦的细碎声响,竟是镇妖剑在剑鞘里震动。
“百里姑娘,容在下失礼问一句,姑娘当真是白首魔女?”
百里汐道:“如何了?”
李知微脸色微微铁青,“‘七骨寒梅’可在姑娘手上?”
百里汐道:“我也很想见见它。”
李知微道:“可镇妖剑感知到七骨寒梅的魔气,就在此处……有人把它放出来了,如果不在姑娘手上,那只可能……”
百里汐心中一拍脑袋,怎把这茬给忘记了?登时拨开李知微朝七彩琉璃罩看去,黄昏里结界罩中的红裙阿语正在对她微笑。
她的脸皮因为过于夸张的笑容而起了些许皱褶,缚妖绳从她身上缓缓脱落,她举起了手中的血剑,然后毫不犹豫横□□自己的脖颈。
血液喷射,如一道绚烂的红光刺痛人的视线。
大量的鲜血在阿语身后飞溅铺展,形成巨大的赤红幕布,张扬地寄宿在她脊背上,张开了遮天蔽日的翅膀。
那是蝴蝶。
蝶翼越来越大,上面触目的虎斑花纹宛如一只只硕大的漆黑眼珠,泛着令人恶心的柔软光泽。
琉璃罩不堪重负被挤压得光芒四溢,炸裂开来,琳琅飞射,扬起的震波冲荡这片大地,将地灯石砖掀开,露出深黑的地皮缝隙,然后无数鲜红的花从土壤中生长出来,盈盈而立,随阴风而动。
百里汐被风吹得睁不开眼:“这魔气……”
寂流辉道:“她将‘诛魂丹’逼至极致,以三魂六魄为代价释放魔息。”
女人浴血,尖利的笑声宛如恶鬼最后的哭嚎。
“阿衡——阿衡——”
她两只眼眸淌下血泪来,空洞无光地望向远处的喜袍男人。
“阿衡——”
她的脸和嘴唇都是惨白的,宛如尚未雕琢瓷器木偶,弥漫生冷的死气,细细的裂纹在她的脸颊边缘绽裂。脊背上张开的巨大蝶翼却宛若新生,光华而鲜丽,经脉血液流转,源源不断汲取生命。
阿语突然伸手到后颈,寻找什么,抓住了,缓慢地弯起唇角。
“阿衡,再见了。”
她的手一寸寸上挪,百里汐睁大了眼睛,她看清阿语手中露出一截的东西,血淋淋。
她竟然在抽自己的脊椎。
哗。
女人把整条抽出来,白骨一抖,化为一把红伞,伞骨一格一格张开,红蝶跃然扑上绘织成伞面,描上扑朔惊艳的梅花。
再一抖,伞沿赫然出现六十四枚金铃。
泠泠而响,如同魔音,如同梵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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