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炎长椿体力不支,小脸苍白,四肢疲软,没多久晕厥过去。
百里汐心中一计量,带回了拉城南柯住处,交给福婆照顾着。
福婆看见百里汐回来只笑眯眯地点点头,百里汐道:“要是她醒过来不安分,把她劈晕。”
福婆继续笑着点点头。
炎长椿躺在床榻间,屋内点好安神的熏香,她沉睡的模样安安静静,面孔间的美丽精致便展露出来,眉目两分英气,似炎景生。
百里汐坐在床边,托腮摸摸她的脸。
她候上一阵就去楼下用膳,福婆做了当年她甚爱的菠萝果子炒饭,她今日累得慌,一口气干下三碗,吃完便靠着门框趴在干净光洁的走廊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色入夜,身上盖了条毯子。
虫声唧唧,明亮的月亮挂在上面,澄澈的辉光落在男人肩头,他坐在回廊边,后院前,正在写信。
不必想也知是写给玉飞阁的书信,百里汐翻了个身,磨蹭几下爬到他身边,挑个舒坦的姿势趴好,枕着脸看他写。
她挺喜欢看寂流辉写字。
寂流辉少年时就写一首好字,有种隽永静谧的味道。学堂先生每每念叨她字迹潦草就会把寂二公子的字帖摔在她面前,叫她好好看看。
莫说写字,念书背诵,口诀要领,修道剑术,都是排在头位。连教条教规都能一字不落说出来的寂二公子,简直是当年寂月宗的一把戒尺,一丝不苟,人人仰望之。
那时她在学堂外和一群女弟子放风筝,寂流辉就一人坐在学堂里,看书亦或写字,他写字时背挺得笔直,眼神淡漠,握笔的手指好看的弯起,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腕。
现在寂流辉写字亦是如此,好似其间十来年不曾存在。
百里汐没看一会儿,他便写完折好,平整放在一边。
百里汐道:“你再写一封好不好?”
寂流辉等她下文,她由衷道:“我还没看够。”
寂流辉道:“你早点睡,莫想这些乱七八糟。”
百里汐道:“我哪里想乱七八糟了,我就想看你写字来着,你写不写,你写不写?”说罢她伸手一捞去抢寂流辉写好的书信,寂流辉是什么人,袖子一挥那地板上的信纸就不见了,摁住她的手道:“歇息罢reads;。”
百里汐一听不高兴了,两人独处没讲几句就要睡觉,寂宗主真的跟和尚一样刻板又无聊。
“我刚睡好,现在精神得很,那你教我写字。”
寂流辉沉默须臾,道:“好。”
他拿来笔墨纸砚,摊开在桌子上,点好一盏烛火。
“你先写一幅。”
百里汐撇撇嘴,在雪白的纸上写上“百里汐”三个大字,这是她写得最好的字了。
寂流辉:“……”
百里汐瞪他:“有这么难看?”
寂流辉道:“比想象中好。”
百里汐忽而觉寂二公子对她的认知有偏颇,正想再写几幅,身后有热度靠近,寂流辉站在她身后,握住她执笔的手。
她的心漏跳一拍,男人的呼吸和味道如此清晰,铺洒在她后颈而耳朵间,连月色都羞得隐去。
寂流辉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在旁缓慢而端正地写了三个字,还是她的名字,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个“百里汐”与方才的“百里汐”相比,简直天上之于地下。
他掌心的热度熨帖在她手背上,那一点不均匀的茧,指尖的力道,还有他俯首时下巴会蹭过她的发丝,这些令百里汐有点呆,回过神来寂流辉已经握着她的手又写上另三个字,他的名字。
“寂流辉”三个字呈在纸上也很好看的。
屋外的虫声有的没的,在夜里无比清寂。
他又写了一些其他的字,结果百里汐完全没认真看了,没头脑地道:“这么多字里面,还是你的名字最好听。”
男人静了会儿,才轻轻“嗯”了一下。
她低头去看刚才他写了哪些字,恨不得把自己也挨个写一遍找出个比他好看的字来,没有看到身后男人含笑的眼。
翌日爬起来,炎长椿还没醒。
福婆用手语说她凌晨醒过一次,因为迷糊虚弱整个人特乖巧,喝了点粥,又喝了药,睡去了。
玉飞阁极快地回复书信,送信的是一只苍隼,帅气得不得了。虽然届时会有玉飞阁人去截货,但百里汐还是想凑热闹。
她凑热闹,死缠烂打拉着寂流辉一起去凑热闹。
两人回到撒登镇,寂流辉虽不御剑,轻功仍在,两人脚程轻快黄昏便回到撒登。
约定时辰将至,两人躲在赌场后院一边。
这次太划算,玉飞阁欠她人情,救出炎长椿炎暝山庄又欠她人情,起码回中原后,几大世家看到她不会喊打喊杀,她算盘打得可溜,毕竟她经常待在寂流辉身边,和其他家族总起争执对寂月宗也是不好的。
念此她嘴上笑开了花。
身边寂流辉默默看她一眼。
天色已深,撒登镇人声越少,只有赌坊热热闹闹的,果然时辰一到,后院门打开,大汉们把货一批一批往车上运,驶出镇外。
开到距离镇五十里时,有一辆大马车静静停在那里,两车相会,开始验货reads;。
筋斗云从车上下来,一口口打开箱子,“呵,这次都是雏呢,包你们喜欢。”
验货人在夜里看不清楚,身后跟了五名带刀的西域男人,他操一口西域口音,用生硬的中原话道:“客人喜欢这样的,中原的小女孩细皮嫩肉,下面也干净紧实。”
筋斗云哈哈笑两声,“叫声也好听不是?……”
风吹草动,筋斗云忽而止住笑,回头厉声对空旷的道路道:“谁?!”
他噌地拔出背后大刀,“再不出来,莫叫我不客气!”
百里汐顺势望去,看见一个人影从一棵树背后走出来,身上的白衣在夜里格外打眼。
“玉面小飞龙?”百里汐歪歪脸,心道。
筋斗云一愣,顺手将刀扔回鞘内,“阿生,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唐生迟疑着,畏畏缩缩。
筋斗云才走几步,唐生手里握
着扇子,猛地后退一步,“你不要过来!”
筋斗云一震,唐生凝重的面色中透出一丝绝望,“云大哥,你在干什么……箱子里的是什么?!”
接货的西域人一个个手放在刀柄上,筋斗云道:“阿生,你听云大哥慢慢儿给你讲,你先过来。”
唐生摇摇头,“云大哥,是我错看您了……”
“云大哥,三个月前您从强盗那里把我救出来,我一直认您做大哥,什么都听您的,您是我最敬仰的人……”唐生闭上眼,声嘶力竭吼着,“可大哥你……怎么能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伤天害理?”筋斗云的面庞变得冷漠讥诮,“我高云在这世道不过混口饭吃,哪来的伤天害理?魔道众人随手将我高家如数灭去,他们能得什么好处?这是不是伤天害理?”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想!”
“阿生,别说了,你先过来。”
“不,我要告诉官府……!”唐生红了眼眶大喊一声就往回狂奔,筋斗云来不及叫住,交货人身后五名西域人如旋风一般冲上,将唐生包围。
百里汐心道:“这玉面小飞龙天真单纯的可爱啊。”
西域人缓缓靠近,刀光在夜里冷气森森,唐生惊慌失措张望着,“云大哥!”他高声叫道。
筋斗云站在原地,闭上眼,“阿生,你不要怪大哥,你要怪就怪你不该跟来,大哥也想保护你。”
眼见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突然五枚暗器破空咻咻射来,噗噗直穿西域大汉太阳穴,五位大汉直直倒下,筋斗云大惊,瞪目吼道:“来者何人!”
那暗器穿透西域人头颅后滚落在地上,月光依稀照耀其轮廓,是一枚铁菩提。
远处黑暗中,一个佝偻细瘦的身影慢慢走出,一边走一边轻轻咳嗽,发出苍老的声音:“这年头小年轻,做事毛手毛脚。”
百里汐一惊,心道:“竟是巫茧夫人!”
又想:“她是玉飞阁请来的?”
筋斗云拔刀要砍,身子却不受驱使,定在半空中,嘴巴也张不开,只有一对眼珠子凶狠而惊愕地瞪着,瞪得要凸出来reads;。不谈筋斗云,连身后马车旁接货的西域雇主也被定身,动弹不得。
巫茧夫人冷笑道:“老婆子的锁身蛊,你也想逃?”
她一步一步颤颤巍巍走过唐生,唐生吓得抖如筛糠,“蛊?你、你、你何时……”
巫茧夫人瞥他一眼道:“把那边几个捆起来,扛回去,箱子也扛回去,事儿办利索了。中途想跑,弄死你个小崽子。”
事后觉得,这热闹凑得真刺激。
百里汐回想一番落音公子笑如狐狸口如蛇蝎的模样,若是他请巫茧夫人暗中做事儿也没甚,毕竟玉飞阁本就是沉浸在黑暗中的地方,毕竟巫茧夫人行事低调,身为魔道又是将近八年前的事儿了。
百里汐心觉这事她积了阴德,救了一帮小姑娘,起码死后不用给阎罗王守封印,回拉城后已经是翌日上午,隔着门听见炎长椿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叫喊:“放我出去——我有事在身——放我出去!”
百里汐推开门,正见炎长椿在福婆手里挣扎着。
炎长椿抬头一看百里汐,又看见她身边的寂流辉,脸色白了白,不折腾了,恭恭敬敬行礼:“晚辈见过寂宗主。”
寂流辉点点头,道:“你武功在身,不至于高云一行所抓,出了何事?”
寂宗主问话,炎长椿只得乖乖一说。
这需从三个月前炎石军的突发奇想说起。
炎暝山庄庄主炎石军冬末之中与一挚友下棋,谈笑风生,笑着笑着就说上了姻缘,侄女炎长椿年方二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该是择婿的时候。
炎长椿为上任庄主炎羽骅之女,炎氏血脉纯正,不少大户世家垂涎于身份血统,早已多多提及说亲之事,只不过炎石军平日尚未多加考虑,此次与挚友下棋相谈甚欢,一下子就跟挚友订下的日程,择个好日子让挚友带自家公子一见。
“那个呆头呆脑油头满面的样子,我看着就讨厌,我炎长椿怎么可以嫁给这样的人!”炎长椿气的不打一处来,百里汐安慰道:“炎庄主只说见一见,没说许给他。”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
结果炎长椿小公主越想越气,十六岁的小姑娘一气之下就跑了。传说那头挚友家的小公子也不喜欢,小公子喜欢温柔贤淑的,也以为自家父亲要他娶那个母老虎,一气之下也跑了。
百里汐惊道:“两个都跑了?”
这两孩子这方面真是出乎意料的一致。
炎长椿点点头:“所以我就来找他了,反正相互看不顺眼,想着回去一起跟大人们说说,哪知道找人的路上碰到一人,说这人是他小弟认识,带我过去。哪晓得招待我吃的东西下了药,一醒来就锁在箱子里了,那些混账坏蛋,毫无人性!”
百里汐道:“炎庄主不是有眼无珠的人,他想让你见一见的公子,自然身家是门当户对的,那你想嫁什么样的人?”
炎长椿小下巴一扬,“那得是天下第一英雄少年,样样头筹才行。”她说着用余光打量一眼寂流辉,又收回去,头一撇,“不找到唐生说清楚,我是不会回去的。”
百里汐:“……等等,你说谁?”
“唐生,唐家二公子唐生,还给自己取一名讳,什么‘玉面小飞龙’,恶心死了。”
百里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