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抱了张熊皮毯子出来,弯腰铺在案桌对面,铺妥了,转过来向萧仪屈膝施礼道:“萧郎君,请。”
萧仪眸光一闪,便撩了袍摆在毯子上踞坐下来,看了眼棋盘笑道:“夫人这是邀萧某对弈么?”
谢姜手里捻了棋子,抬眼看了他道:“萧郎君好不好棋道?”
“萧某闲暇时也略玩几局。”
萧仪嘴角微扬,似是心情极好,低声说了话,便又扭脸吩咐北斗:“燃两柱熏香罢。”
北斗眼角儿觑了眼谢姜,眼见自家主子凝神看着棋盘,便转身去拿香料香炉。
其时谢姜手里正拿着白子。
萧仪便抬手拈了颗黑子,拿眼一扫棋盘,“啪!”在四角星位上落了子。
谢姜紧贴黑子落下白子道:“萧郎君认得陈元膺么?”
萧仪从棋罐里重又捏了颗黑子,垂睑看了棋盘道:“听闻此人人物风流,于画上自成一格,乃是陈全山得意弟子。”
说罢这句,抬眼看了谢姜问:“夫人怎么想起来问他?”
“萧郎君知道,我是为着有人屠杀村民,这才一路追踪到此。”
说罢,谢姜眸子一转,又道:“我手里这张画,出自陈烹之手,陈烹又是陈全山的弟子,那陈元膺与陈烹便是同门。”
萧仪手势一顿,想了片刻皱眉道:“依夫人的意思,人皮画的根源是陈全山?”
“是不是他现下还不确定,我只想知道就算人皮画得之不易,反正这些恶徒又不介意多杀几个人,丢了再画也就是了,现下为什么只追我手里这一张。”
谢姜手里捏着棋子欲落不落,看了萧仪淡淡道:“萧郎君要是知道实情,不如坦诚相告。”
萧仪嘴角一挑,道:“不如夫人与萧某下完这一局,若是终局时夫人输了,某就将所知和盘托出,怎么样?”
谢姜怔住。
要赢棋,凭的是枝巧。
要想输,枝巧不技巧姑且不论,要是一方有意往输里下,另一方人也跟着耍赖胡闹,这棋压根儿就下不成。
亦或是,各人凭技艺不显山不露水,这样比赢棋更难上百倍。
谢姜眼珠转了几转,嫣然一笑,手势一扬道:“好。”
方才她自己跟自己下,已经走了一大半。
白子已是占据四角星位,黑子则是贴近白子,围而不杀。
“啪!”谢姜将白子落在自家气眼上,而后嫣然一笑,指指这片白子道:“萧郎君,这片白子死了,郎君怎么不提子?”
萧仪垂睑看了,一时失笑摇头叹道:“夫人自己堵了自己的活路,不妥罢!”
谢姜眨眨眼,话里隐含了几分俏皮:“人若自己不想活了,最直接的法子便是自己找死,这样子再妥贴不过。”
她是话里有话!
萧仪又岂会听不出来?
思忖片刻,萧仪将黑子向棋罐里一扔,甘拜下风道:“夫人无非是想知道人皮画内里到底含了什么意思,只萧某同夫人一样,也是想知道这些。”
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
谢姜心里嗤鼻子,面儿上却是声色不露。
扫眼瞟了旁边小桌上有茶杯茶壶,她便左手拢了右手袖口,执起紫砂壶倒下两杯茶,而后揣了一杯给萧仪,自己捏起另一抔,举到唇边啜了一口,淡声问:“萧郎君是什么时候注意画儿的?”
萧仪揣起来抔子,却是不喝,默然片刻道:“早在一年前,流放驱逐在河外的奴役莫眀失踪数百人,萧某亦有几个不成器的手下也在其列,某便开始着手打探。”
谢姜眉尖儿一挑。
流放在河外的奴役失踪,这么说这人的手下也是被流放了?
但凡奴役流放,大多是主子下令,既然舍弃不要了,怎么还会在意这几个奴役的生死?
心里想着事儿,谢姜不知不觉将一盏茶啜尽,等杯沿又放到唇边,要啜时才发觉里头空了,她便又拿砂壶添满。
萧仪看她眉眼弯弯,这会儿整个心思都用在了喝茶上,似乎忘记对面儿还坐了个大活人,不由叹气道:“陈烹曾提起过一个“吕侯”,留白再问,这人便惊惊惶惶又不说了。后来乱石山上姓陈的又被劫走,此事到如今便成了无头线。”
谢姜蹙了眉尖儿道:“依萧郎君推测,陈烹所说这个“吕候”,会是什么人?”
萧仪垂睑想了片刻,抬手喝了茶,而后又放下杯子,缓缓道:“但凡称得上“候”,绝对出不了王族,只不过周边四国,候爷多如牛毛,查这个无疑如大海捞针。”
谢姜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不说封国,单北地楚国,南边齐国,又地处最西的陈国,任哪一国上到王公贵子,下到打了胜仗,略积军功的将军,受封称候的少说百十位。
思来想去,谢姜嘴唇一动,正要说话,突地听见门外脚步声杂乱惊惶,一路奔近,便转了眸子去看门外。
便见阿絮两手提着裙子下摆,脚下飞奔,身后又跟了两个小丫头,且最末北斗又紧随其后。刚到廊下,急慌中,有个小丫头脚下一绊,跌了一跤。
谢姜不由蹙眉。
阿絮到了厅前,急慌慌屈膝施礼道:“夫夫人,郡守那里那里出了事儿了!”
谢姜脸上波澜不惊,淡声问:“什么事儿?”
阿絮脸色苍白,神色间又是惊慌又是害怕,颤声道:“刚才有人潜去府衙,将将存放案档卷册的仪房烧了!”
烧了仪房?
当初与周启订计的时候,为了逼真,谢姜特意找了块羊皮,裁成人皮画儿大又依着画儿,临摹上亭台水榭,裸身美人儿。
周启拿了画走,便是存放于仪房内。
而今这些人烧议房
谢姜眉尖儿一跳,淡声问阿絮:“大人怎么说?”
站了一会儿,阿絮已是缓了过来,这会儿也才注意厅里还有旁人,只是揣着谢姜没有丝毫避忌的意思,便想了想,又屈膝施礼,道:“回夫人,大人说仪房一烧,现下“东西”拿走没有拿走已无从得知,问夫人怎么办?”
这些人烧房子,无非是
想揽浑水,好让人摸不透,其一是有人特意奔“画”而去,第二种就是制造混乱,趁乱脱身。
谢姜抬手倒茶,扫见萧仪面前杯子也是半盏,便伸过去隔了棋盘,又往里续了些,这才放下壶来,转眸看了阿絮,淡声道:“你先下去。”
阿絮看看厅里,张了嘴想再问,终是不敢,便又屈膝施礼道:“是。”退了下去。
萧仪揣了茶盏,在唇边似喝不喝,只睨了眼谢姜,道:“你不问问是否抓住放火者?”
谢姜啜了口茶,待放下杯子,便左肘在侧边绒枕上搭了,右手食指指尖儿,往桌沿儿上一磕,懶懒道:“还用问么?要是抓住了,周启会派个小丫头来问怎么办?”
萧仪皱了皱眉,待要开口,忽然又止住,只眼眸注意了谢姜神色。
谢姜恍然未觉,只微垂了眉眼,指尖儿在桌沿上磕了几磕。
忙碌了几天,临到了了,还是没有抓住“大鱼”,甚而此次那些人拿走了“假画”,立时便会知道是这边儿设的圈套。
如此一来,怕是要另外想个法子
谢姜指尖儿一顿,抬眼看了萧仪道:“可以向郎君借人么?”
萧仪眼眸一闪,淡声问:“夫人想要多少?”
谢姜微微笑了,抬手抻出食指一晃,道:“一个数。”
一个数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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