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卯时被关进来的,如今过去了六个时辰,正是酉时。
如今季节虽已是深秋,但今日天气不错,此刻天色未暗,就算出去了也会被再次抓住,是以他决定再等上一等。
而此时,难得有人造访的沈府大门忽然被敲响。
“砰砰砰!”
“谁啊?门都要被敲碎了,小点力!”正从前院经过的沈管家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西斜的太阳,心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门外那几个护卫也不通报一声,“回头一定让那几个躲懒的小崽子们好看。”
沈管家一边念叨着,一边朝沈府大门走去,途中将右手拿着的烟杆在左胳膊上敲了敲,然后夹在了左腋,然后朝大门门阀伸出了手。
在手即将搭上门阀时,忽然皱了皱眉,手就僵在了那里,连他的宝贝烟杆什么时候掉在地上都没有察觉。
从方才到现在,他都只听见了敲门声,除此之外,悄无声息,就连门外人的呼吸声都没听见一个。
甚至门外那些久教不改,老是胡侃的护卫们也没了声息。
--不对劲,这一切都不对劲。
明明一切风平浪静,但沈管家如今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顾不得捡起地上的烟杆,转身就朝院内跑去,心想着要赶紧报告家主。
然而他尚且没跑出几步,便觉得颈上一凉,随即发现自己竟然飞了起来。
不,不是他在飞,是他的脑袋脱离了身体,被高高的抛起,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沈府朝内倒下的大门和两队鱼贯而入的黑衣人,门外是四名他以为终于安静下来的守门护卫。
因为……他们都死了。
领头的黑衣人抖了抖剑,方染了些血渍的剑刃显得更为锋利,他毫不在意地伸脚将滚到他脚边的头颅轻轻一踢,只见它顺着干净的青石板地面,轱辘辘地滚到了花坛边的泥地里,留了一地的血痕。
这些黑衣人在沈府如入无人之境,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遍是残肢断体,浓烈的血腥气将整个沈府笼罩。
“共二十人,全是金丹期修者,不知他们是用何种方法打破沈府护阵的。”书房内,沈烈眉目间尽是焦灼,“我沈府近几百年与世无争,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
“如今说这些皆是空谈,当今之计是如何逃过这一劫。”一位清瘦老者同样皱着眉。
就在黑衣人开始大肆屠杀时,沈家正潜修的两名金丹期大修相继赶到,但面对如此强劲的闯入者,却是一筹莫展。
“若是强拼,以我三人如今金丹初期的修为,无异于蚍蜉撼树。”另一位长老开口,满脸灰败。
其中最为镇定的大长老拍了拍桌子,定论道:“家主,你快带着几位小辈从密道离开,老夫暂且能挡上一挡。”
“对!家主,你先带着几个孩子离开,沈家绝不能断了传承。”另两位长老附议。
沈烈迟疑了一下,却也知晓这是如今最妥当地安排,朝三位老者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沈府通向后山的密道中,沈烈一手拿火把,一手握着剑走在最前方,身后依次跟着沈阔,满脸纱布的沈益,最后是牵着沈悦的沈嘉。
似是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最小的女孩满脸惊恐,压低了声音问道:“爹,我们要去哪里?”
“悦悦,别说话。”沈嘉连忙捂住沈悦的嘴,声音中也满是颤抖,想到方才经过院中时看到的那一地残肢,她仿佛现在鼻翼间还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而那血腥味,又顺着鼻腔朝胃里涌去,最后汇成汹涌而至的恐惧,沉沉地压在心底。
不足一里的密道此刻显得极为漫长,只听得几人几不可察的呼吸声和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爹,沈家完了吗?”沈益被包在纱布下的声音有些沉闷,“我刚刚看到了,死了好多人。”
没有像往常那般教训沈益,沈烈沉默了许久,才道:“只要你们还在,沈家就在。”
沈益道:“大哥呢?”
没人注意到,在听到沈益的问题时,沈烈的眼睛微微一亮,名为希望的光芒在他眼里凝聚,他道:“我们出去后,就去西岚国找你大哥,然后回来报仇。”
至于如何报仇,怎么报仇,沈烈没有说,只是脚下步伐加快了一些。
至始至终,沈烈都似乎将如今被他关在地牢中的沈池忘记了。
或许沈益记得,但他恨不得沈池死无葬身之地,不管是被闯入者杀死还是在地牢内饿死,都是他特别愿意看见的结局,自然不会提醒沈烈。
“经过前面那个拐弯就出去了。”
听到沈烈的声音,几名小辈皆舒了口气,这密道中虽并无怪味,却压抑得紧,每走一步都觉得心朝上提一点,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落不了地。
天已经暗下来了,暗色的黄昏尚且留着些微的光线,树林草丛间传来声声虫鸣,平静而安宁。
在看到天空的那一刻,饶是心智稳重的沈阔,也不由低低欢呼了一声,更勿论另几名小辈。
然而他们的欢呼声也只持续了一瞬间,便全部卡在了嗓子里,继而变成了惊惧和绝望。
密道的隐秘出口处,竟是有十几个黑衣人在守着,见几人出来,便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层层围住。
见此景,沈烈瞳孔紧缩,倒吸了口凉气,面色倏然变得惨白,却仍然持剑挡在几名孩子身前,大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我沈家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赶尽杀绝?”
“呵。”为首的黑衣人嗤笑一声,声音阴冷:“沈家主,您任家主这么多年,想必不可能不知道一个词,叫做怀璧其罪吧。”
沈烈紧了紧手中的剑柄,额上有汗珠浸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必狡辩,我早已确认那东西在你手中,不然今日也不会上门来求赠,”黑衣人抖了抖手上仍有血滴落的长剑,声线上扬,“哎呀,实在抱歉,方才你府上之人实在太热情,在下手有些抖,可能迎接的方式有些不对,请见谅。”
由于蒙着面,无人能看清黑衣人的表情,但不妨从他声音中听出对沈家的不屑。
听得此人之言,沈烈当即被气得脸色发青,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心思急转思考着对策。
然而他能忍,却不代表其他人也能忍。
只见站在沈烈旁边的沈益朝前迈了一步,怒道:“你们这些宵小之徒!竟敢打我沈家的主意,我爹绝不会饶了你们!”
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黑衣人轻声笑了起来,随即轻轻抬剑,尚未看见他如何动作的,再出现时他手中的剑已经抵上了沈益的脖子,他声音中犹带着笑意,“你说他?不会饶了我们?”然后不管浑身打颤的沈益,往沈烈的方向示意,“沈家主,我要的答案,我想你已经准备好了吧。”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沈烈态度仍然强硬,仿佛对方剑下的人与他无关一般。
“真是好心胸,连自己儿子的生死也可以不顾。”黑衣人又笑了一声,手中剑轻轻晃了晃,“抱歉,我这手实在有些不太受控制,不过他这两条手臂,应该没有什么用才是。”
“啊!!爹,救我!!”沈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冲破云霄,地上齐整整的摆着两条手臂,在初升的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声音也有些刺耳。”黑衣人皱了皱眉,转而便见得一条仍在蠕动地舌头准确的落在了那两条手臂中间。
他竟是生生将沈益的舌头顺着舌根割了下来!
包括沈烈在内,谁也没想到这黑衣人竟如此猖狂,还这般残忍,看着睁大了眼睛痛苦却无法呼出声的沈益,皆是毛骨悚然。
两个女孩眼泪簌簌的流,却不敢哭出声,生怕像沈益一样被拔了舌头。
沈烈咬着牙,心知今日若是不留下个答案,恐怕现在的沈益就是他将来的下场,咽了口口水,才道:“如果我说了,你便放了我们?”
“你先说,看看答案我满意否。”黑衣人懒懒答道。
“那东西在沈无惑身上。”沈烈斟酌了一番说道:“只有我才知道怎么拿到那物。”
“哦?沈无惑?”
“对,他是我大儿子。”沈烈答道,随即似乎为了显示他卖子求存不那么无情,补充道:“不过他并不是我亲生儿子,而是从路边捡来的,当时内人难产,长子早逝,为了内人不伤心,我才出此下策。”
将二人对话听得分明,一直沉浸在恐惧中的沈嘉终于爆发了,她几近疯狂地道:“你要拿东西去找沈无惑,和我们没关系,就放了我们吧!”
沈悦附和:“对!沈无惑才是你要找的人!”
沈阔虽然一直没说话,但神色也十足说明了他的赞同。
沉默了一瞬,黑衣人似是在思考几人的话,然后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沈无惑是吧。”
只见黑衣人轻轻颠了颠手中的剑,不过这次却是落在了沈烈的肩上,金丹期的威势压得仅仅筑基期的沈烈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手什么时候会发抖,所以你还是告诉我实话,怎么拿到那东西吧。”
一时间,整片后山噤若寒蝉。
沈烈没想到这人如此无赖,但他却是毫无办法,半真半假地说道:“那东西是我在他身上种下的,只能由我去收回来。”
“怎么收?”
“只要抽出他的天灵骨便可。”在压力之下回答得过快,沈烈猛然发现自己失言,连忙加了一句,“那需要特殊的手法和我体内的灵力,方可成功。”
天灵骨,每一位有灵根的人都有的骨头,可以说灵根如何,与它是息息相关的。天灵骨在每人体内分布的位置不同,但有一点相同的是,在达到可重塑身体的元婴期之前,抽掉天灵骨,便相当于直接要了那人的命,甚至连魂魄也要被拘于天灵骨之内,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你将那物与他的天灵骨相融,以他纯灵体蕴养,以便将来好抽出增长修为。”
沈烈连连点头。
“真是好主意。”
沈烈下一句自夸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黑衣人忽然凑近的脸哽在了喉头,虽然蒙着面,但却仍让他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无……”
不过沈烈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黑衣人手腕微动,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沈烈的头颅滚落在沈益手臂旁边,从断口处流出的血液被土壤吸食,原本浅褐色的土地丰满成深褐色的肥沃颜色,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十分诡异。
“啊!”
“爹!!”
黑衣人扫了眼因沈烈死亡而全然失控却依然满眼怨毒的几个孩子,冷声朝下属道:“将他们处理了。”
待一切归于安静,黑衣人突然看向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一眼过后,便一挥手,领着一众下属悉数退去。
【你不是说你的隐蔽术不会被任何人察觉?】
【抱歉,宿主,是013的失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