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面对洛清和的那一刻,朝夕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
眼盲的人一旦重见光明,就绝不会再适应漆黑一片,可朝夕却仍然能在眼不视物的境况下内心清明,感受到洛清和的目光,她便能想象的出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这份感知让她更为疑惑,再想起当年的洛清和,心中不免生出两分唏嘘。
“进来吧……”
语气平静,波澜不惊,却又不显得冷漠,没有见礼没有寒暄,反而好似多年老友一般的随意淡然,朝夕愣了愣,心中的感觉越发笃定。
子荨扶着朝夕进门,洛清和让在一边,随意指了一处,“坐吧。”
朝夕被扶着落座,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洛清和似乎在煮茶,他忽然一停,转身看了子荨一眼,语气寻常的说,“你出去等着吧。”
他的口气不像在赶人,平淡淡的没有一点威慑力,却又有种安静的慈悲包容,让人不知道如何拒绝,子荨看向朝夕,朝夕点了点头,“在外面等我。”
子荨这才出去,将门一带,屋子里便只剩下二人。
洛清和很安静,连煮茶的声音都极其细微,若非朝夕耳力过人,甚至都分辨不出他的动作进行到了哪一步,因是向佛修行,屋子里还点着淡淡的佛像,沉檀的淡香萦绕在鼻端,禅机分外的清雅,朝夕神思一晃就想到了商玦,商玦身上有莲香,和沉檀的味道相似,却又叫人觉得清贵许多,他亦不会像洛清和这般安静的好似没了呼吸,他那慈悲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权利野心,且让任何人都无法窥测。
思绪一转即远,朝夕回神之时洛清和已经在朝她走近,脚步声也是轻微的,朝夕心中一动,抬手便摘下了眼上敷着的丝带,片刻的适应之后,她看到了眼前的洛清和。
眉骨清俊,和洛舜华长得并不像,朝夕当年来淮阴侯府的时候未曾见到洛清和的生母,却是熟悉洛清苑的,洛清和和洛清苑生的十分相像,是只看面相便能叫人卸下防备的温和,然而从前的温和此刻已经淡去,洛清和一身灰袍,墨发披肩,澄澈的眼底波澜不惊,叫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洛清和像个苦行僧,偏偏让朝夕找不到破绽。
外人都不知朝夕双眸已好,洛清和见朝夕忽然摘下丝带却只是撩了她一眼便继续波澜不惊的斟茶,要么他早已知道,要么他就是真的心如止水。
“听说你不见外客,我没想到你会见我。”
朝夕淡淡开了口,语气是疏离的客气,洛清和一遍遍的洗盏,直等到倒好了第一杯茶才起手放在朝夕身前,而后淡淡的开了口,“我不问世事多年,听慧心说是你就想见见。”
说来说去也没说为什么会见她,朝夕看着眼前的洛清和眯了眯眸,“你是淮阴侯府的二少爷,为何非要在这清苦之地修行?你若真心向佛,为何不真的剃度?”
朝夕是在怀疑,洛清和面上却无恼意,他看了看朝夕,也端起自己的茶盏轻抿了一口,“师父说我尘缘未了,拒绝了我的要求,待了了俗事,我自会遁入空门。”
朝夕皱眉,“尘缘未了?你在此清修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尘缘?”
洛清和顿了顿,“生来二十年,总有些尘缘牵绊。”
朝夕默了默,“淮阴侯府近来生出的事端你可知道?”
洛清和一默,并未应答,朝夕弯唇,“出家人不打诳语,看来你是知道的了,既然如此,那今日早晨送去洛舜华那处的信笺也是你的手笔了?这就是你的尘缘?”
洛清和还是未接话,朝夕瞬时眯了眸,“你想做什么?”
洛清和自顾自喝着茶,朝夕眼底的锋芒对他半点作用也无,对着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朝夕也有些无奈,不由冷笑了一下,“既然你什么都不说,那你今日见我做什么?”
洛清和平静的外壳有一点松动,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见见你。”
朝夕听得莫名其妙,她和洛清和的交集并不深,洛清苑在她八岁那年死去,之后洛清和就带着洛清苑的骨灰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后来就直接住到了这禅院之中来,直到她十二岁离开淮阴,她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相反倒是洛澄心在那几年帮过她许多。
朝夕不懂洛清和这股子熟稔的口气从何而来,他语气平淡,可朝夕竟然听出了一股子怜惜的意味,难道他真的修行佛法普度众生怜悯世人?
朝夕更不懂的是,洛清和虽然不受待见,可到底也是淮阴侯府的二少爷,连洛澄心都有了自己的野心,他是为何会生出遁入空门的心思,想来想去,朝夕只能想到洛清苑的死。
朝夕有过目不忘之能,饶是如此八年前的事她也有些模糊了细节,只记得洛清苑被一场怪病夺走了性命,死的十分迅疾而古怪,难道洛清苑的死有什么玄机?
“当年,你姐姐到底因何而死?”
这话一出,洛清和平静的表情终于微微一滞,虽然只是一瞬,却还是让朝夕看了个清清楚楚,洛清和默了默,仍然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因病而死。”
朝夕眯眸,“当真是因病而死?”
洛清和抬眸,一双平静澄澈的眼定定看了朝夕一会儿。
朝夕不避不让,洛清和片刻又转过目光,他看向窗外,庭院之中枯败的草木已零星见了新绿,洛清和忽然也眯了眯眼,“你是会回巴陵的吧。”
朝夕眉头微扬,“你想说什么?”
洛清和摇了摇头,“我倒是多问了,你必定是会回去的。”
朝夕眉头皱的更紧,还未说话,洛清和已收回目光看着她道,“你可以走了,外面有人在等你,听说你求了签,那签文说的很准,潜龙在渊,贵人相助,你会达成所愿。”
朝夕挑眉,“贵人相助?”
洛清和点点头,“商玦是你的贵人。”
朝夕抿了抿唇,一时垂眸,“他当然是我的贵人,我要做他的世子夫人你不知道吗?”
朝夕和商玦在外人眼里早就是一对,她此刻自然只能这样说。
洛清和听了她的话却摇了摇头,“你和商玦之间是如何我不知,却不应该是现在外面传言的那般,你不是一个能甘于人下做别人附属的人。”
朝夕心中一惊,别人都没看出来,洛清和却怎么如此肯定,看着洛清和安静的目光,朝夕忽然生出一种坦然来,她索性道,“他的确是贵,可你怎么肯定他一定是帮我的而不是有别的目的,你修行了佛法这么多年,难道也会卜算了?”
洛清和摇了摇头,“我不会卜算,我见过商玦一次,便知道了。”
朝夕凝眸一想,洛清和口中的见过应当是在上次洛灵修受册封的那次才对,就那么一次他就知道了?朝夕心底暗自摇头,完全未将洛清和的话听进去。
见朝夕的神色洛清和仿佛就知道她怎么想的,他默了默,还是道,“看一个人的心思,只需要看他的目光停在何处,商玦城府极深,可这一点上他想藏都藏不住。”
朝夕心中一动,“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清和沉吟一瞬,“他对你的心思极深,目前看来,应当都是善意的。”
朝夕正在想他的这句话,外面却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她眉心一跳,子荨也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道,“公主,殿下寻过来了,您看这个……”
洛清和也不意外,只是神色平静道,“你走吧。”
商玦寻了过来,朝夕皱了皱眉还是站起了身来,她转身朝门口走去,走出两步却又转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那封信笺一定和你有关系。”
洛清和背对着朝夕,半晌未言语,朝夕见他不答也只好放弃,径直走到门边开门。
“洛氏的百年富贵荣华已走到头了。”
朝夕的手刚摸上门阀,后面的洛清和又忽然道出这么一句,朝夕一顿,回头去看,洛清和的背影仍然那般直挺着,那一袭灰袍,显得格外孤寂苍凉,她没再多看,打开门走了出去,刚一出去,正看到远处和慧心小和尚站在一起的商玦。
商玦的目光扫过来,正从门缝之中看到那道灰袍背影,他不再理会慧心的恳求,绕过慧心走了过来,朝夕随手关上门,在庭院之中迎到了他,刚一走近,商玦一把将朝夕的手拉了住,皱眉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朝夕挑眉,她可是连一杯茶都没喝的,怎么叫去了那么久?
看着商玦,朝夕又想到了洛清和的话。
她和洛清和并无许多交集,可今日洛清和的话还是让她上了几分心,她看着商玦直直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生出几分疑问,一个人的目光,真的能说明问题吗?
“怎么了?你不打算走?”
商玦被朝夕深沉的目光看的奇怪,他一问,朝夕却又转过了目光,一旁慧心惊讶的看着朝夕的眼睛,朝夕面不改色的在他面前又将那丝带系了上去。
“走吧,下山。”
话音落定,商玦拉着她朝来路而去。
二人走的极慢,谁也没有说话,子荨和云柘坠在后面几步,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待快到禅院门口商玦才问,“都说了什么?”
朝夕神思一定,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商玦皱眉,对朝夕的回答十分不满意,“所以你么就面对面的坐了一盏茶的功夫?”
朝夕抿唇,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将心中想法说出来,半晌,她才道,“我问的话他都不答,实在没说什么奇怪的,不过我敢肯定今早上的那封信笺一定和他有关系,洛灵珺出逃,他要报信,总不可能是为了让洛灵珺乖乖去镐京免得牵连了淮阴侯府……”
商玦紧皱的眉总算松了半分,刚走出寺院门他便道,“有可能是为了他姐姐。”
朝夕脚步一顿,她简直要怀疑商玦刚才是不是派人去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商玦见她这小动作便知道二人刚才一定也说到了那位故去的淮阴侯府大小姐,他眸色微沉,却还是不加隐瞒的道,“适才,孤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洛清和的秘密。”
二人已到了寺院门口,朝夕闻言直接停下了脚步,问,“什么秘密?”
商玦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忽然身子一倾靠近她半分,语声低幽的道,“孤发现,洛清和供奉的那个骨灰龛,是空的。”
朝夕呼吸一轻,继而反应过来,“你去翻了人家的骨灰龛?”
商玦无奈的看着朝夕,带着她出了寺院,刚走了几步就停下,对着不远处的地方道,“可不是孤,是别人。”
朝夕不知道那个“别人”是谁,却又听商玦语声温和道,“过来……”
脚步声响,一听那脚步声朝夕隐隐的就猜到了。
“我,我再也,再也不,不偷了。”
一个略带几分紧张的结巴声音响起,朝夕瞬时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挑了挑眉头,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洛玉锵,又听洛玉锵说的是“偷”,她心中便隐隐明白了商玦为何发现了这件事情,随即心中便升起了巨大的疑惑。
朝夕心中沉甸甸的,商玦却在对洛玉锵说话,“你是府中的主子,为何非要……”
洛玉锵抿着唇,低着头,一脸的倔强模样,却是不打算说一句话的。
商玦叹了口气,“你走吧,我们不为难你。”
洛玉锵梗着脑袋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即一转身便跑掉了,他虽然没有功夫,可打底是偷东西偷习惯了,也练就了一身的逃跑功夫,商玦看着洛玉锵,目光十分温和,一转眸,便看到朝夕紧皱的眉头,知道朝夕在想拿骨灰龛的事情,商玦便道,“骨灰龛既然是空的,要么是那位大小姐还未死,要么就是那位大小姐的死另有缘故。”
朝夕自然也想到了,却道,“不可能未死,当年他们姐弟相依为命,且洛清和这么多年来的苦行僧日子都是因为他姐姐,若他知道他姐姐未死不可能如此。”
商玦微微颔首,“那就是另有缘故了。”
虽然知道是另有缘故,却是想不出这个缘故是什么。
朝夕下意识皱着眉道,“当年洛清苑是府中长女,虽然不受待见,可洛清苑为人极好,底下的下人并不好为难她,因此她才能时常接济我们,朱氏能容忍她十多年,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忽然容不下她了,一个淮阴侯府的大小姐,不可能
随随便便死去。”
商玦一边听着一边带着朝夕往山下走,闻言又道,“她一定不是随随便便死,整个淮阴侯府都知道她是病死,可洛清河却瞒着所有人供奉着一个空的骨灰盒,说明他根本就知道其中的隐情,若那位大小姐是受了不白之冤而死,他却又没有说出来替她讨个公道”
朝夕眉心一跳,“除非是个他知道却不能说的隐情……”
商玦弯唇,赞赏性的看了朝夕一眼,“是什么样的隐情让洛清和明知道却不能说呢?”
朝夕眯眸,“一定是一个足以让淮阴侯府天翻地覆的隐情”
商玦温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捏紧了朝夕的手。
一路下了山时辰已经不早,二人回了踏雪院用过午膳之后朝夕的眉心还是轻皱着的,她在踏雪院内不必隐藏,待敷完了药便将丝带取了下来,闲来无事,她在暖阁看书,商玦便也在暖阁看燕国送来的信报,朝夕看着看着书,想起洛清和的话骤然抬眸去看商玦,这一看,当即就对上了商玦的眼眸,他也正在看着她
朝夕眼盲时候练出来的洞察力惊人,谁若是盯着她她当即就有感觉,可不知道是不是商玦的目光太过温和还是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目光,他刚才看着她的时候她竟然未曾发觉。
这么说来,他别的时候看着她她也不知道?
商玦对上她的目光也不惊慌,只弯唇一笑,“怎么了?”
朝夕摇了摇头,再看着书册的时候就忍不住的想抬头看商玦有没有在看她,然而她又知道这行为十分无趣,纠结来去,竟再也没了看书的心情。
洛灵修被叫到洛舜华书房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意的,然而一进到书房他就感受到了气氛的沉闷,而最叫他郁闷的是洛澄心竟然也在书房之内,洛舜华坐在书案之后,洛澄心站在一旁,二人的面色都十分严峻,看的洛灵修心头一跳,他眯眼扫了洛澄心一眼,心中有些不服气,不管除了什么事,洛舜华都应该第一个叫他来商量,为何总是爱找这个三儿子?
心中如此作想,洛灵修还是十分恭敬的对着洛舜华行了一礼,“父亲。”
洛舜华眉头紧紧皱着,面上尽是疲累,看着洛灵修的眼神还带着几分冷意,“你去哪里了?为何刚才下人不曾找到你?”
说起此事洛灵修面上又不由自主的浮起笑意,他上前一步邀功一般的道,“父亲,您上次不是说让我在两位公主之间选一个吗?儿子选了三公主,并且已经十拿九稳”
洛舜华挑眉,“怎么说?”
洛灵修面上闪出几分得色,“三公主已经属意与我,父亲只管寻人往蜀国王室走动,便是问到了三公主这里,她也一定是愿意的。”
洛舜华狐疑的看了洛灵修两眼,却是摆了摆手,“此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要求亲也是在试剑大会之后了,今日叫你来是因为别的事。”
微微一顿,他眯眸道,“你妹妹跑了。”
洛灵修面上笑意一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是说,灵珺她……跑了?”
洛舜华没好气呵斥一句,“不然呢你有几个妹妹?”
洛灵修面色顺势一白,“这这这,灵珺为何要跑?她若是跑了咱们怎么办,可还有两日她就要出发去镐京了,到时候误了时间咱们可就是欺君罔上,父亲……”
洛灵修说这话,神色已经慌了,洛舜华一看眼底便生出失望和厌恶来,不由猛地一拍桌子,“你多大的人了喊你来是让你想法子不是让你来哭的这才告诉你实情呢你就坐不住了,你多和澄心学学,你还是做兄长的呢,弟弟的稳重你半分都没有”
这话可是全然打了洛灵修的脸,他神色一变,却是使劲忍着才没有发作,看了一眼旁边神色恭敬的洛澄心,心底暗暗的记下了这一笔,随即又回神道,“父亲说的是,妹妹既然跑了,眼下只能去追了,对了,妹妹是怎么跑出去的?不是叫人看着她的?”
说至此洛舜华更是生气,“还能怎么跑出去还不都是你那个娘”
洛灵修眉头一皱,“是母亲帮着妹妹跑的?为什么?妹妹能被选去镐京是咱们一家人的荣耀,妹妹使性子母亲也跟着胡闹吗?母亲没说妹妹跑去了哪里吗?”
洛舜华看着洛灵修的眼神有几分奇怪,半晌干醋的摇了摇头道,“你母亲是不会说的,有你母亲安排,你妹妹能去的地方也多,我已经派了人出去追,可现在能不能追上却是不一定了,若是追不上,咱们就不得不想个别的法子应对了”
洛灵修快速转动神思,因为洛澄心在此,他就更想表现自己,忽然,他眼底一亮道,“父亲,不若先准备一个和妹妹长得相像的人,若是妹妹追不回来我们就用人替换,到时候至少可以争取些时间,总比明着抗旨的好,父亲您说呢……”
洛舜华面色一黑,要说洛灵修此番想的法子倒是能用,且和朱氏想到了一起,可是从哪里找一个和洛灵珺长得相像之人呢,早上倒是有一个,可是一怒之下被他给杀了
“现在这种情况,去哪里找一个长得像的?”
洛舜华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洛灵修摸了摸脑袋一时却也想不出别的了,洛澄心在旁思虑片刻,还是道,“父亲,不如直接报病吧,就说妹妹病了需要休养。”
洛灵修闻言冷斥一声,“怎么能说妹妹有病?陛下会宠幸一个生过病的女子吗?”
洛澄心闻言便不再说,倒是洛舜华道,“若是实在不成,便只能这样了”
洛灵修眼底生出不屑来,“哼”一声道,“那样子,妹妹进了镐京恐怕也得不到多少宠爱了,到时候咱们侯府岂非和没嫁人去镐京一样……”
洛舜华已经是贪慕权利的典范,洛灵修在这一点上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这样直接的将目的说明白,连洛舜华都觉得面上无光,他咬了咬牙转身看着洛澄心,“你去准备好送去镐京的拜帖和礼物,将剑阁的那把长秋剑也加上”
洛澄心眉头微抬,到底是恭敬的应了。
洛书暖抬手敲着桌角,又去看外头的天色,“能不能追回来,明天就能见分晓了”
洛灵修和洛澄心都不说话,洛舜华不由挥了挥手,“行了行了都走吧,这件事不能外露,灵修,三公主那里你用点心,咱们不能两头都失算,你这里决不能出岔子。”
洛灵修唇角扬起,连忙应了转身出
门,洛澄心跟在他身后出的门,出来了却见洛灵修竟然站在庭院之中等着他,洛澄心当然不会傻到因为洛灵修有什么好事等着他,他神色一正,还是走到了洛灵修身边,低声开口,“世子有什么事吗?”
洛灵修俾睨的抬了抬下颌,冷哼一声,“你整天没事干了吗?一直往父亲身边凑”
洛澄心神色不变,“是父亲喊我来的。”
洛灵修又是一声冷哼,“我告诉你,现在我才是淮阴侯府的世子,你和你娘将来的命运都在我手里,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样,我就让你和你娘都滚出去”
洛澄心垂眸,抿了抿唇才点头,“我知道了。”
洛灵修有些满意,又满是不屑的看了看他才转身走了。
脚步声走远,洛澄心才缓缓地抬了眸,他往洛灵修走远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朝铸剑台的方向去,去铸剑台便要出东门,远远地,洛澄心又看到了踏雪院,他站在一处廊桥上怔愣了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人刚走远,那廊桥之后的假山处便转出来两个人。
姜骁看了看洛澄心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踏雪院的方向,唇角微湾道,“那是踏雪院,住着商玦和fèng朝夕,这位三少爷总不可能是为了商玦才盯了那院子那么久。”
姜骁身边的中年男子一笑,“大公子说笑了,fèng朝夕当年在淮阴侯府住了八年之久,和这位三少爷的关系极好,这位三少爷自然想的是fèng朝夕才对。”
姜骁唇角浮现玩味的笑意,“这个三少爷手段如何?”
中年男子点点头,“无论是兵器机甲还是城府手段,当是这府中第一人。”
姜骁眉头一抬,“哦?既然如此,你帮我留意他。”
中年男子了然的点头,“好,我知道了。”
稍稍一顿,中年男子又看着姜骁道,“大公子,王上的意思您怎么看?”
姜骁瞬时皱了眉头,那中年男子一叹道,“王上所说有理,大公子切莫为情所困。”
姜骁握了握拳头,转身一边走一边道,“让我再想想。”
那中年男子又深深叹了口气才跟了上去。
夜幕初临,坠儿拿着一份短短的信笺走了进来。
朝夕挑了挑眉接过来,一眼扫尽不由得一笑,“既然如此,就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这话,她一转身便将信笺放在灯上烧了。
坠儿扬眉,“主子的意思是……”
朝夕眯眸,轻笑一声,“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场游戏,换个玩法,我们能多看点热闹。”
坠儿眸色微深,而后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说完这话转身便走,正碰上端茶进来的子荨,子荨意外的看着坠儿,和坠儿擦肩而过之后有些奇怪的看着朝夕,“公主,坠儿怎么了?”
朝夕一笑,“没什么啊,我让她去看看白月。”
子荨放下茶盏,“奥,坠儿不爱说话,感觉有点怪怪的。”
朝夕笑意颇深,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赞道,“嗯,很不错……”
子荨骤然开心起来,“嘿嘿,这还是公主第一次夸奴婢泡的茶好喝。”
朝夕看着子荨全无心机的面容有些无奈,摇了摇头放下茶盏道,“你的手艺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不能日日都夸赞你,那般你岂非小尾巴翘上天了。”
朝夕极少玩笑,忽然如此简直让子荨受宠若惊,她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公主偶尔夸赞一次都要让奴婢高兴上天啦,公主要是天天夸赞奴婢奴婢还有点不习惯咧。”
朝夕哭笑不得,“看来是我平日里太苛待你了。”
子荨一听立刻紧张起来,连忙道,“不是不是,公主是最好的主子,没有苛待没有苛待,奴婢被卖去赵国的时候遇到了好多小姐妹,她们才是被苛待的,被主子虐待或是送人或是干脆折磨死,奴婢能遇到公主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朝夕闻言神色一暗,低眸幽幽道,“这个世道,女子本就是轻贱之物。”
这一点子荨当然也明白,她也跟着叹了口气,“所以说奴婢遇着公主实在是大幸,还有,公主遇见殿下也是大幸,公主和奴婢都是好人有好报”
朝夕又被子荨这话说的哭笑不得,“好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子荨只觉得朝夕在开玩笑,忙道,“不不不,主子是好人,主子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心地十分善良呢,就和殿下一样咧,主子和殿下都是好人。”
朝夕无奈叹气,有些不明白为何子荨也看到许多险恶却仍然能如此积极,她知道,她和商玦,都绝对算不上好人,“子荨,人心本恶,这四个字你听过没有?”
子荨一愣,虽然不十分懂,却还是听清楚了这四个字。
朝夕没管她回答不回答,接着道,“恶是人的天性,你所看到的那些好人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后天教化来的,可很多时候哪怕受了教化也改不了本性,你看看这淮阴侯府,名门世家百年望族,里头藏着的那些龌龊阴暗你一个小丫头不会明白,你……”
朝夕话未说完,暖阁的门帘被掀开,商玦神色平静的站在门口,看着朝夕无奈的摇了摇头,朝夕一看商玦来了便不再说,可显然商玦还是听到了她刚才的话。
子荨回过神来,愣了愣赶忙退了出去。
商玦走进来,无奈的道,“你干嘛吓她?”
朝夕挑眉,“我这是在吓她吗?她性子简单,不学着点,往后怎么在我身边。”
商玦也挑眉,“在你身边怎么了?”
朝夕自然而然道,“巴陵的那一群牛鬼蛇神……”
话至一半,她猛地住了口,商玦眼底闪过了然,“原来你一直在想回巴陵的事情。”
商玦说着做到了她身边来,属于他的气息骤然扑近,朝夕立时坐直了身子,她对面的位置十分宽裕,她不知道商玦为何一定要坐到她身边来。
“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同孤一起回燕国?”
商玦第一次问的这样直白,朝夕眉头微皱,“我从未说过要和你一起回燕国”
商玦眯眸皱眉,半晌才沉沉叹了口气,“也罢。”
朝夕等了半晌却等来他这两个字,一时有些发愣,商玦未曾发难,她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默了默,她索性直接的道,
,“我还未想好如何安排,可一定不会欠你便是。”
商玦闻言嗤笑了一声,“也好,你这么想孤就放心了。”
朝夕背脊一挺,下意识觉得商玦话里有话且还是算计她的,虽然他妥协了,可她却一定半分便宜都占不到,朝夕豁然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却又猛地停下,而后便寒声道,“我并非是在吓子荨,我心中就是那样想,我亦是那样的人”
朝夕说完便走,商玦坐在原地扬了扬眉,有这样明着告诉别人“我是坏人你离我远些”的吗?这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吗?还是丑话说在前头她就能心安理得了?
商玦坐了一会儿,忍不住扬唇笑了笑。
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人,虽然那一笑俊美无俦十分的摄人心神,可独自无端的一笑委实有些诡异,扶澜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他那么一笑,直吓得他脚下一滑差点绊倒在门槛。
扶澜看了看商玦,又看了看内室的方向,摸了摸鼻子无奈的道,“你这是怎么了?你不会是中邪了吧?这屋子里就是只有你一个人吧?”
商玦看向扶澜,面上带笑语气却有些低落,“她说她不和孤回燕国。”
扶澜一副见鬼的样子看着商玦,“因为这句话你刚才那样了?天啊,你不会真的……”
扶澜上前来就要摸商玦的额头,待商玦双眸一眯,他立即就在距离商玦额头一寸之地停了手,悻悻的缩手回来,似笑非笑的道,“我猜你是早就知道的吧,现在觉得后悔了?”
商玦垂眸,表情有些无奈,“她还是那么倔。”
商玦语气温柔,听的扶澜在一旁抖了抖,扶澜好笑的看着商玦,“小鹿不去燕国你可以来蜀国嘛,入赘你懂的吧?你这个位置,嫁妆应该十分丰厚,小鹿会愿意的。”
商玦表情沉定,就好似没听到扶澜的话,他转头看着窗外,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只被她母后教了四年,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教她,她孤零零一个人,现在这样已是极好。”
扶澜摸了摸牙,哼了一声,“你继续酸,我扶着牙免得倒了。”
商玦摇了摇头,“若有个人教她,她会更好。”
扶澜“啧”一声,“天,我怎么不知道你是个老学究,你以为一个幽鹿玦就能绑住人家吗,小鹿的脾气,我看她可不是个喜欢受人掌控的,你还想教她吗?”
商玦闻言又摇了摇头,又弯唇,“我不想掌控她。”
扶澜眯眸看着商玦,忽然就从他的笑容之中读懂了什么似得恍然大悟,“啧,我明白了,你只需要帮她解决掉所有的阻碍,帮她报仇,帮她夺回公主之位,帮她拿到她想要的……有你这么个人在,她眼里心里哪里还能看得见别人……”
扶澜捂脸扶额,十分痛心疾首,“商玦啊,你可真是……”
商玦挑挑眉,这次再没有摇头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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