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争声起,苏虞就按捺不住地跑到营门口站着远远望向山林的那头,她身后营里都是忙着休息养伤的疲兵,她眼看着伤兵们的惨状,想着艾德此时就身在那凶险杀阵之间,只觉自己全副心神都跟了过去。耳边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让心脏阵阵紧缩,苏虞坐立不安,能做的事似乎只剩了直直站在这里等他回来。
日头渐渐西斜,她孤零零的影子在地上越拉越长。战场渐趋沉寂,在她迫切希冀的目光里,艾德骑在马上挺拔的身影很快就在不远处的林间出现。
胜了。苏虞被这个认知激得眼底泛酸,视线微微模糊。她眨了眨眼忍泪,转身就想往自己帐里去。
一步迈出她就打个趔趄,双腿久站不动已经酸麻得失了知觉,一放松下来就软得好像站都要站不住了。
苏虞咬牙艰难地挪着腿往回走。她一点都不想让艾德知道她有多担心她,在两人有心结的如今,知道了也是徒增痛苦。
苏虞没看见的是,林子里,艾德已勒马停下,看到她差点摔倒,他立刻身子前倾,不由自主地右手就伸了出来。
搀扶的姿势摆了一半,艾德在苏虞踉跄那一瞬间的慌乱担心都僵在脸上,手也突兀地停在半空,他深吸一口气:“卡拉……帮我去说一句平安吧,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凭什么要我去说?”卡拉一看他俩这个样子就莫名烦躁,语气很是不好:“你一定要这么做事吗?我们海盗,想要什么东西不是自己抢来的。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去用强,或者哭诉一下也可以,她会心软的!”
“不可能。”艾德断然拒绝,“她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我绝不逼她。”
卡拉转头盯着他的眼睛,片刻后,她突然叫了一声:“德维特!”
“什么事?船长。”停在艾德另一边的德维特立刻看向卡拉。
卡拉没转头,她还是看着艾德的眼睛道:“记住,以后你千万不要这样爱我。”
话毕,她也不等德维特回答,一扬马鞭就当先纵马跑向营地,嘴里紧跟着大声叫道:“小弟,你一瘸一拐的跑什么呢?我们得胜回来啦!”
苏虞被卡拉这一声叫得心慌,她转头干笑:“胜利了很好啊,我在照顾伤兵呢。”
“哦!”卡拉双腿一夹马腹,以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苏虞拖着两条不灵活的腿往旁边让去,不料那马路过她时,卡拉一个倾身,一手探下去铁钳似的紧紧箍住她腰。
突如其来的惊险动作把苏虞吓得失声尖叫,卡拉腰身一挺,她立刻被带离地面,卡拉把她提起来后直接按坐在了自己身前。
“我送你回去。”她大声道。
马还在疾奔,它的背部带着大力起伏,苏虞没有马镫,没有缰绳,身体完全没有一点着力点地在马背上乱晃,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她扯着马脖子上的鬃毛一叠连声叫道:“停停停停……”
卡拉扯了缰绳,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苏虞终于坐稳了身子,她心底稍安,抠着马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问道:“有人受伤吗?”
“当然有,死的都很多呢。”卡拉大大咧咧地回答。
“不是。”苏虞咬了咬嘴唇,“我是说你们几个。”
“没有,是完胜,我们都没动手。”卡拉微笑道,她说完又撇了撇嘴,“本来还有话想告诉你,但被人事先封了口,还是算了。”
苏虞听得一句没有受伤就安了心,她没再多问,默默由着卡拉把她送回了帐篷。
送完苏虞,卡拉扔了马缰绳大步走向帅帐,艾德等人已经在里面。她一手撩起帐帘踏进去:“没人说话么?明天要翻山,俘虏的骑士和步兵们怎么处理?”
她话音刚落,就看得略显昏暗的营帐中央坐了一人,艾德站在下首地上,正对她怒目而视。
见卡拉进来,奥丽维亚抬头看向她:“卡拉船长,你应该是亲眼见过那个女巫的巫术的,你快帮我劝劝艾德!”
“劝艾德做什么?”
“杀了她,至少也要赶走!”
“够了!”艾德明显怒了,“奥丽维亚,自我来这里,你一切的要求我全部都答应了。只有她的事,我无法解释,也绝对不会听你的!”
话毕,艾德不看奥丽维亚气得发青的脸色,直接掀帐大步走了出去。卡拉看看他又看看奥丽维亚,不耐烦地一撇嘴,也干脆地走了出去。
帐里,剩下的亚恒目瞪口呆不敢说话,只德维特幽幽来了一句:“伯爵夫人,这就是你没见识了,不过是从马车里消失而已。听说有街头耍把戏的那些人,还能从衣柜里消失呢。”
奥丽维亚冷哼一声:“之前的奇怪武器,不是所谓王族珍宝吗?她不是耍把戏的人吧。”
“哦。”德维特一呆。
奥丽维亚看着他不屑地冷哼一声:“如果可以用愚蠢的谎言解释,你以为我弟弟在跟我发什么火?”
“这样啊,那……”德维特定了几秒,也一把掀了帐帘跑出去:“卡拉,我们去喝酒吧!”
当晚,虽然得了大胜,营地也没有闹腾多久就沉寂下来。苏虞草草吃了几口面包,又从送饭的士兵那里听到明天要急行军翻山的消息,便也早早合衣睡下。她已经决定明天要跟着艾德,翻过山去就是一切起源的喀尔洛什城堡,这场攻城战,她想亲眼看看。
虽然军队里的床铺是坚硬胳人的厚木板,经了艾德关照也只是多了一条破床单和一床薄被,她还是沾枕就着,不知睡了多久,帐外隐约传来一些悉悉窣窣的人声。
没有艾德在身边,苏虞的神经就是时刻紧绷的,声音刚一传出她就立刻清醒。她无声地起来穿好靴子,拎起一把长剑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后。
仔细一听之下,苏虞就是微愣,帐外正在说话的人似乎正是艾德。
他在轻声命令守帐的士兵离开,士兵小声应了句是,随即就是士兵小心翼翼远离的脚步声,然后苏虞腿前的帐壁微微下陷,似乎是有人动作缓慢地靠在了上面。
艾德这是要给她守夜。苏虞想到他连日的疲累和折磨,心里难受。她站在那里挪不动步子,就好像那块被艾德靠的微凸回来的兽皮有莫大的引力般。
不久,帐外响起了艾德沉沉的鼾声。苏虞不自觉的微微笑开,他以前睡觉从来不打呼
的,看来这次是累惨了,但觉也睡得很好。
她转身回去抱了自己的被子出来,艾德靠坐在她帐门边睡着,他主将的繁复铁甲未除,长剑傍身,在银色月光映照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晕,周身装束都显出一种陌生的浓浓肃杀之气。
苏虞有片刻晃神,她转而去看他被头盔遮了额头的脸,但见他眉目舒展,唇角微勾,是以前见惯的,他做好梦时的模样。
她缓缓蹲下身去,动作轻柔地为他盖好被子。他恬静俊朗的眉目近在咫尺,苏虞静静凝视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起身返回了帐里。
但这一夜,不知是因为知道了艾德守在外边而安心还是他的鼾声助眠,苏虞陷入了沉睡。
以至于第二天,天色大亮,营地大军集结准备开拔,投石机弓弩长矛运来运去忙得人仰马翻,地面也被一队队重甲骑士踩得轰轰作响时,她都没有醒。
直到最后,艾德、卡拉、德维特和亚恒四人据马立于军阵之前,奥丽维亚戴了面纱坐进马车,艾德随口问了一句:“苏虞的马车还在长弓兵阵里吧?”
卡拉随随便便瞄了一眼:“应该在的……哎?弓兵阵里没马车啊。”
“不是吧……”艾德忙回头看了一眼,不敢相信地道:“今天早上闹成这样,她难道没醒?”
他为难地看了一眼密密麻麻整装待发的军阵,果断转向亚恒:“你带兵先行开拔,我随后就到。”
“好!”终于拿回统帅权的亚恒气势十足地大吼一声:“开拔!”
艾德阵前拨马回转,在近万士兵众目睽睽的注视下离开主帅位置。
后面马车里奥丽维亚见此不明所以,但在亚恒的命令下军队已经开始移动,她身处军阵中央下车询问实在困难,便没有出声,只是冷冷注视着他的身影淹没在骑兵后方。
大地震动,艾德一路逆着人流纵马奔向苏虞营帐。到得帐前,只见她的马车早等在了帐门口,驾车的士兵急得抓耳挠腮地在外面团团乱转,他远远看见艾德过来,立刻如逢大赦般迎了上去:“大人,您快进去看看吧,夫人躺在床上我不敢进去,可我在外面怎么叫都叫不醒她啊!这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出事?明明今早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艾德急急翻身下马,随手一扔马缰就撩帘进帐。
里面还跟他早上离开时一样,苏虞裹着床单又盖着被子,连面向帐门侧躺的姿势都没有变,呼吸平稳绵长,显然还是在舒舒服服地睡觉。
艾德见她这副不管外面天崩地裂,我自酣然高卧的样子不禁微笑,他走过去坐在她床头,伸手捏住她鼻子:“苏虞,起来啦。”
她被他捏得不能呼吸,不过几秒就有了动静,她一巴掌拍上他腿:“艾德,你先去给我弄早饭,你弄好了我就起来了。”
艾德浑身一僵,她的声音迷糊软糯,撒娇的语气一如从前。
之前在佛罗伦萨的场景在他眼前一幕幕闪过,艾德认命地闭眼,松开她鼻子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苏虞,军队开拔了。”
“军队……”苏虞迷糊着念出这个词,眼神顿转清明,她腾地一下坐起来,一眼看到天色大亮,艾德衣冠整齐地坐在她床头,面色立变:“我睡过头了?”
“嗯。”艾德起身,“换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