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露出少有的深沉神色:“人在什么环境里就该是什么环境的人,她这些天四处奔波不见软弱,我想她比你活得清楚。”
艾德被她的话勾起了自己久远的回忆,他目光渐转苍凉:“卡拉,我们逼迫自己是因为别无选择。”
卡拉沉默许久才道:“你真的能给她另一个选择吗?她要待多久,你能挡得了多少东西?”
“帮帮我。”艾德轻声说。
卡拉叹气摆手:“行了行了,你们的事情随便你们决定吧。德维特,我气闷,陪我去喝酒。”
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的德维特被点名立刻满脸纠结:“可是我答应跟艾德去参加邪教徒的行刑……”
“哈?”卡拉眉毛挑的都要从额头上飞出去了:“苏虞来了,打打杀杀的事情都能把我撇下,滚滚滚,你们都给老娘麻溜的滚!”她一边说恶狠狠地把刀插回鞘里,大步流星走向艾德的城堡。
德维特略显慌乱地紧追了几步:“哎,船长,等我回来我陪你喝三天三夜!”
“滚——!”卡拉不回头怒喝一声。
艾德看着她这怒气冲天的背影不确定地说:“你说她是去把苏虞灌醉的吗?”
“肯定是了。”德维特垂头丧气的,“她想做的事什么时候没有做?也就是你,想娶你却不知怎的一直没下手。”
艾德微微笑了:“就算她真的下手我也得抵死不从啊哥们儿,我都答应你了。”
“可是刚刚她好不容易有那么一丁点要对我下手的苗头!还是被你搅了。”德维特很不开心,“走吧,快去快回。”
“好。”艾德答应了他一声,德维特率先往外走去,艾德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卡拉离去的方向:苏虞应该不会真的跟她喝酒吧,大醉的话会很头痛的。
算了,担心什么,我妻子很聪明。艾德微微甩了甩头,转身跟上了德维特的步伐。
两人骑马出城。时间接近正午,秋日的天空晴朗高远,淡白的云丝以这湛蓝天幕为底,挥洒肆意地勾画出流畅优美的线条。高耸厚重的灰黑城墙外,是大片大片枯黄的草垛,一些高大的橡树和山毛榉在上面零星散落。
艾德和德维特纵马向一棵离城门最近的大树下奔去,那树几乎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刺向天际的枝干上系着一个大铁笼,里面刚好够装下一个人。
树下聚集着十几个教会士兵,三名神父和本城主教,他们看到艾德两人过来便举步迎了上去,主教微微张开双臂笑道:“未来的巴尔迪城主,我忠诚的朋友,你终于来了。”
艾德利落地翻身下马:“汤姆森主教先生,让您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主教微笑:“无事,是我着急为主清除邪恶的异教徒,来得早,城主您很准时。”
艾德唇角弯了弯:“在处置异教徒之前,请容我再次向您表示敬意,为了您同意不在城中行刑。”
“佛罗伦萨市民刚刚经历过恐慌,现在不把尸体挂在他们窗前确实是理应采纳的建议。在这里行刑他们一样能看到邪恶之人的下场。”主教侧身抬手用一种欢迎的姿势把艾德的视线引向树下,“邪教徒已经在那里了。”
主教手臂指处,士兵自觉让开通路,艾德看向被层层包围的树干底部,小肯特全身被绑,堵着嘴恹恹地靠坐在那里。
听到艾德来,他没有抬一下眼没有一点动作,仿佛坐着的只是个伤痕累累的干瘪躯壳,灵魂,生机,甚至仇恨都早已离他而去。
今天他被带到这里,是要处以吊笼刑的。艾德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少年直挺挺地被士兵装进棺材形状的铁笼吊到树上,衣衫单薄的他将在这里独自捱过黑沉而寒风刺骨的夜晚,他或许会被鸟雀啄食头皮,也或许会被饿红了眼的豺狼跳起来咬掉脚趾,更可能会被路过的人扔石子打得皮开肉绽,但无论如何,最后的最后,他一定会受尽折磨饥渴而死。
可他原本应该可以死个痛快的,如今的结局,是艾德不得不向教会借兵从而诬陷他们的结果。
艾德抬头看着他脸,他始终都没有睁开过眼睛。主教在艾德身边絮絮说着:“耶稣受难,信徒和这世间苦难皆由异教徒带来,如今我们杀他,并把他示众于此警醒世人,愿主原谅我们的罪……另外,佛罗伦萨近日屡有女巫传言,也愿主给我们以启示。”
艾德听得主教的话,下意识地右拳紧握,他状似平静地开口:“主教先生,我有一件武器想给您看看。”
“哦?”主教含笑看向艾德,“不知这会喷火的武器是什么样子?”
艾德掏出手/枪递给主教,他波澜不惊地说:“此物来自东方,是我妻子父王的遗物。它的弹药在议事大厅里为救我用完,那里遗落的弹壳您应该已经见到了,在使用之前,弹壳内装火油,所以射出时伴有火光出现。”
艾德一气说完他从苏虞那儿零零散散问到的一切,因为她与他同住,又大大咧咧地对他根本不设防备,他今天拿了她的枪出来见主教,她都根本不知道。
主教把枪在手里细细把玩,他对这东西无法拆卸也看不出丝毫头绪,他皱眉不甘地沉思许久才道:“东方?遍地黄金丝绸香料的梦幻之地,原来城主夫人是来自那里的公主吗?”
“不错,但她的国家已灭,她出逃的船遇上海难,她是独自一人在威尼斯登陆的。”
“这么说来,城主夫人跟女巫的谣言并没有什么关系。”主教微笑着把枪递还给艾德,“想来城主先生不愿意夫人父亲的遗物长时间在教会手上吧。”
主教这话不好答。若说愿意,恐怕他下一句话就是把枪要回去了,若说不愿,现在他信了几分尚未可知,再得个话柄的话估计刚才对这些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信徒们扯的谎就全部白搭了。
艾德在主教绵里藏针的目光注视下朗笑一声,大方地直接把枪递向主教:“这东西我自然可以送给教会,但我想这来自东方的神秘物件您也再看不出什么,毕竟这是王室的贵重武器,就连我妻子本人都不甚了解。不过这是她纪念故国的唯一念想,她倒确实是从不愿离身的。”
主教听完淡淡微笑着把枪推回给艾德:“既然这样,这武器
器还是留在夫人身边吧。”
“谢谢主教先生。”艾德亦是面带笑意把枪装回斗篷里。
两人的视线终于再次移到正在被锁的笼子上,艾德古井无波的面色下紧握的右拳缓缓放开,臂上伤口又被挣开的锐痛他此刻才感觉到。
这样下去,怕是这胳膊真要废了。艾德自嘲地想,待会儿回去被苏虞看到,估计要挨一顿骂了吧,不过挨骂也是好的,只要她不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就比什么都强。
至于眼前这个极度绝望的等死少年,艾德暗暗决定给他个机会。
铁笼上的锁链很快挂好,再由主教讲评一番这次行刑就正式宣告结束,众人抛下突然开始厉声号哭的小肯特说说笑笑地沐浴着正午阳光返回城市,过了城门,艾德、德维特跟讨论着午饭的教会众人分道扬镳,两人纵马直接去到了佩鲁齐庄园。
没了大门牙脑门上整日笼罩着一坨愁云惨雾的老夫人接待了他们,两方很快就今夜将从佩鲁齐家被撵走的叛变佣兵们达成了协议,艾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出城,佩鲁齐把从他们那儿搜刮来的商业机密拿出来共享。
肯特煞费苦心酝酿的一场□□战事,最终的受益者竟只有我和佩鲁齐两人。艾德诸事做毕骑在马上溜达着去找阿道夫裹伤的路上,看着远方天际想:而这整件事里,我最基本的翻盘机会——我的命,是苏虞保住的。
傍晚。被孤高冷傲不敬权贵的阿道夫指着鼻子唠叨了几个小时的艾德终于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回了自己家,早在路上就坐立不安的德维特一进**里花园大门跳下马就直奔卡拉住处,艾德一脸淡然地坐在马上摇头嘲笑了他的积极,然后一挥马鞭子干脆直接纵马跑到了自己城堡。
反正花园是我的,而且我马技好,也不会撞上什么。
艾德有些自得地想,他推开城堡门,厅里没光也没人。
苏虞呢?艾德脑门上挂起一个大问号,他沿石阶上了二楼,一到闪着烛光的卧室门口,一股浓郁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艾德忙进了卧室,一眼就看见苏虞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床边有俩女仆正忙着给她换衣服擦脸,看起来像是刚喝完酒不久。
居然真的被卡拉灌醉了。艾德无奈扶额。
屋里的女仆俩见艾德进来忙转身低头行礼:“老爷好。”
“她衣服换完了吗?”
“换完了。”
“那你俩去歇着吧,剩下的我来。”
女仆们领命出去,艾德笑着坐到床边,用左手艰难地扶起睡得死猪也似的苏虞,让她靠在自己不能动的右肩上,左手拿了湿布低头轻轻擦着她头上的虚汗。
她长得不算美,没有金发碧眼也没有线条明利立体的五官,可她因为他穿越到此,屡屡在他人生的重要时刻帮助他。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总能隐约看到一个更好更文明世界的影子。
她会在意烧光的森林,要给暗杀自己的海盗一条生路,鄙夷他赚大钱的奴隶贸易。她明明正直脆弱得不属于这个世界,却又可以在让人惊恐失措的血腥混乱中识破肯特,与佩鲁齐交易,不仅保全自己甚至还差点救出了他。
艾德久久凝视着苏虞酒醉中难受得微微皱起的眉头,他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我绝不会让你的毕业旅行,变成一场噩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