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离开东三府,庄票就失去了真正的流通价值,虽然包括辽东商人在内的很多商人都承认庄票在东三府的货币价值,但是离开龙口与登州的时候,他们还是要找北海钱庄和各家钱庄把庄票兑成白银运走,除非是疯子与天才才会把一张张庄票、银票与钱票带回家去。
所以登州的对外贸易根本不可能离开白银,庄票实际只起到辅助性的作用,而这场天灾**爆发以后登州本地的生产水平就受到致命的打击,顶多只有大灾之前两三成的水平,各项进出口都是一路暴跌到不能直视的水平,只有粮食进口则是全线暴增到了近于惊人的地步。
虽然柳鹏成功地将辽东商人的库存粮食接收过来,但是整个登州粮价飞涨的同时物价也跟着一路飞涨,所以一些商人觉得有利可图,纷纷赶来登莱参与这一场与灾害同步的大投机,让龙口呈现一种不大正常的繁荣,但是所有这一切都需要大量的白银支持。
现在北海钱庄是以自己的存银来支撑着整个东三府的对外贸易,各方商人满载而归的时候都会把手上的庄票兑换成白银,但如果存银耗尽,庄票不能兑换成白银,那庄票的信用就会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庄票信用受到致命的打击直接结果就是全面的挤兑,一想到在外面流通的庄票数量,柳鹏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就代表着以北海钱庄为核心的龙口金融体系全面崩盘,哪怕北海钱庄手上握有不计其数的家业也无济于事。
一想到这一点,柳鹏越发镇定起来,他朝着朱恒辉问道:“前两天不是刚刚查抄了金百万的家当,我记得可是查抄了几千两银子?”
朱恒辉的神色显得很痛苦:“已经把从金百万处查抄出来的金银都算进去了,存银现在还是不到一万两,铜钱和金子虽然多一些,但即使拿出去兑换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姐姐也没想到银子兑得那么快,现在存银已经全面告急了,姐姐让我请姐夫早点拿个主意,不然事情就麻烦……”
在晚明社会中,金子只是收藏用的贵金属而不是流通货币,铜钱虽然是主要货币,在小额贸易之中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但由于面值太小携带不便,所以大宗贸易当中首选的只能是白银。
龙口的问题按现代的说法就是“外汇储备严重不足”,而柳鹏也是苦笑了一声:“我倒忘记现在快到年底了……”
中国人既然有回家过年的传统,那自然也有年前前结账的传统,每年年底的时候就是银根最吃紧的时候,柳鹏忙着对付衡王府倒是把这个问题给忘记了,只不过柳鹏又多问了一句:“有没有人故意跟我们捣乱?”
“应当没有!”朱恒辉回复柳鹏:“这段时间我在北海钱庄见习,觉得除了现银兑得快一些之外,应当没什么大问题!”
柳鹏点点头之后告诉朱恒辉:“恒辉,你敢不敢走一趟利津?”
龙口在利津有一块地盘,而利津正是大清河的入海口,所以龙口一直通过柳康杰与利津向大清河两岸输出大宗粮食,现在还有至少过万两银子的尾款没收回,所以柳鹏准备让朱恒辉去收回这笔尾款,既能为北海钱庄增加至少几千两的现银,也能为朱恒辉的履历添上重重的一笔。
“没问题!”朱恒辉当即说道:“柳少,我可以听您的安排随时可以去利津,但是我还是想跟姐夫去莱州府。”
柳鹏点点头:“知道了,你休息下,回头我会有具体安排。”
现在青州府的情况实在是越来越恶劣了,所以包括丁耀斗在内的青州府缙绅都没走,大堂多了几位缙绅,甚至连钟羽正钟老进士都来了。
柳鹏回来的时候,大家的脸上都变得稍稍轻松起来,庄谦告诉柳鹏:“刚才钟老过去跟马道台谈了谈,马道台终于又松口了!”
柳鹏好奇起来:“马道台松口了什么?”
庄谦回答道:“钟老先生据理力争,马道台实在说不过钟老先生,只能答应这两万石的额度只限年前,年后的事情可以年后再说!”
对于龙口来说,马杜恭可以说是作出了一个很大的让步,只是柳鹏的脸色反而严肃起来:“年后的事情事后再说吗?”
“是啊!”钟羽正答道:“年后的事情年后再说,反正年前龙口可以向青莱两府输出整整两万石。”
“两万石粮食?”
龙口与登州的米价向来是一石米三两银子,这个价格已经稳定了好几个月。
最初米业会馆开出这个价格的时候,曹知县被骂得生活几乎不由自理,连带着柳鹏都被喷得狗血淋头,大家都觉得这个米价实在太高,大家根本没法活了。
可是伴随时间的流逝,大家纷纷觉得一石米三两银子而且还是以庄票计价,这个价格非常合理,到了后来大家甚至觉得是良心价,登州的米价虽然不能算是全省最低,但也是良心价中的良心价,特别是北海钱庄提供的贷款服务更是让很多根本吃不起米活不下去的人活下来。
而现在青州府的米价是多少?一石米十两银子,而且这个价格还是现银价,龙口若是能向青州府销售两万石粮食,马上就能创造巨额利润。
更重要的是现银收入,现在北海钱庄总号的存银已经不到一万两银子了。
虽然北海钱庄的各地分号以及龙江钱庄、东莱钱庄、福康钱庄都还有一些存银,但是柳鹏却清楚得知道,整个龙口体系的大部分存银,或者用另一个时空的说法,“大部分外汇储备”都存在北海钱庄总号,不管各地分号还是龙口体系内的其它分号拥有的现银与资源都只是龙口总号的零头而已。
这也是陶知府明明想对北海钱庄下手但最终还是没法下手的原因,他发现即使查抄了北海钱庄的蓬莱分号也无济于事,蓬莱分号别说是现银就是庄票、银票、钱票的库存都极其有限。
而现在北海钱庄总号既然只有不到一万两存银,虽然短期之内可以通过拆借等手段应付一阵子,但长久下去肯定会出大问题。
如果过年前往青州府输出两万石粮食,哪怕是一石米三两银的价钱,然后年前收回一半的货款,那也有三万两的现银可用。
只要多出三万两银子北海钱庄这边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以北海钱庄的实力加上龙口精心打造的金融体系,年前即使出了问题也不至于出大问题,顶多是有一部分商人被区别对待,没办法在过年前用庄票
及时兑换现银。
何况现在青州府的米价是一石米十两银子,以衡王府办事的风格,他不可能允许龙口把米价降到一石米三两银子的价位上,顶多允许龙口一石米卖八两银子或是七两银子,但不管怎么样,只要龙口卖的价格比衡王府低一些,还是能快速从青州府弄回一大笔现银,把年前的挤兑风潮应付过去。
而一旁的丁耀斗喜滋滋地说道:“年前若是能往青州府运两万石粮食,那青州府就能过一个好年了!”
年前两万石粮食的额度与总共两万石粮食的额度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特别马上就要过年了,不管生活多么困难,大家总想吃点好喝点好的,龙口这批粮食若是输送到青州府去肯定不愁销路。
事实上根本不用销路,柳鹏只要稍稍让利在场的这些青州府缙绅就能把这两万石粮食分得干干净净,那边庄调之已经抢先说了一句:“柳少,我们莒州灾情最重而且口丁最多,您得多照顾一下我们莒州啊!”
柳鹏却是突然朝着钟羽正一拱手:“多谢钟老先生费心,实在是为难钟老先生了!”
钟羽正回答道:“不为难不为难,大家都是为了青州府的几百万生民啊!”
柳鹏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却是握紧了拳头神色越发坚毅,他告诉钟羽正与在座的诸位青州府缙绅自己已经作出了最终的决定:“多谢钟老先生,多谢诸位兄长的一片美意,但是我决心已定!”
“今夜我要留客了,我龙口与衡王府既然难免一战,与其婆婆妈妈啰里啰嗦,任由玩衡王府玩这些什么不上台面的手段,不如我带兵去莱州府与衡王府决一死战,这才痛快,这才是英雄气概! ”
说到这,柳鹏的气势就变得气壮山河:“我准备亲率巡防队杀过潍河,为青州府送去数十万米豆挽救青州府的数百万生民,所以今夜暂时只能留客,不便之处敬请诸位前辈、兄长见谅。”
旁边杨招光不由惊呼了一声:“柳少,现在马道台就在招远守着,您若是离开招远,他就敢向京里省里上一堆题本免了您的官职,恐怕您辛苦拿到手的县丞就保不住!”
“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县丞罢了!”柳鹏大笑起来:“跟青州府数百万生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跟数百万生民,这县丞不要也罢,钦明,传我的命令,全军动员……”
“与衡王府决一死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