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明白大家都说这位马道台“办事老成”、“滴水不漏”是怎么一回事,现在马道台非但是一条不咬人的狗,而且还是一只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美女蛇,一心是想把自己堵在招远县城动弹不得。
现在青州府的情况是一天比一天险恶,虽然杨家跟诸城丁家打了招呼,但是大店庄家也只敢把一部分老弱妇孺从莒州转移出来,庄谦与庄调之已经到柳鹏这边跑了好几回,每次来都是找他再想想办法。
可是马道台在招远就是等着柳鹏,柳鹏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马道台这事还真不好办了?”
“要不要射他一箭?”庄调之胆子很大:“再跟他这么耗着,恐怕我们莒州人全饿死了!”
由于包括大店庄家在内的几个大宗族都在莒州施粥赈济,现在莒州的情况可以说是有所好转,但是每天至少也有十来人冻饿而亡,更大的问题在于各个宗族的余粮本来就不多,顶多只能撑到明年年初,必须尽快向莒州输出粮食才行。
事实上莒州的情况算是比较好的,其余州县的情况还要恶劣一些,现在整个青州府是赤地千里生灵涂炭,柳鹏当即说道:“是啊,我们耗不起,但是我们如果先出手,那手段自然就落了下乘,招远与登州的人心恐怕都跑到马道台那边去!”
当然有句话柳鹏并没说,那就是即使是龙口这边出手,也没办法吓走马道台,虽然自己看不起明军的家丁制度,但是也不承认现在家丁是明军中唯一有战斗力的部队,要解决马道台统率的这近百名家丁和其它人马,巡防队自身怎么也要拼个半残。
毕竟马杜恭可是实授的按察佥事主分巡海右道,在山东省内是顶尖的大人物,就连陶知府都比他低一个台阶,他若是在招远出了什么意外,不管是自己还是宋知县,恐怕都是吃罪不起。
而听柳鹏这么一说,那边庄调之也是急了:“那该怎么办?两位王老先生过去跟马道台谈出了什么没有?”
这次柳鹏可是使足了力气,把王继光老巡抚与王道一老知府都请了过来,要知道这可是现在黄县最顶尖的两位缙绅,也只有他们才敢跟马道台平起平坐进行对等的沟通。
象柳鹏这样的小县丞,根本没办法跟一位道臣进行正常的沟通,毕竟道臣等于另一个时空的副省长,柳鹏至多就是一个县长,怎么跟马杜恭面对面进行平等的沟通。
若是说红脸了,两个人恐怕都很难堪都没法下台,所以到现在为止柳鹏与马杜恭都保持不见面的默契,只能把王道一老知府与王继光老巡抚请出来。
只是沟通的结果却让柳鹏有些失望,他告诉庄调之与庄谦:“马道台这人办事还是那样滴水不漏,到现在我们拿他没办法。”
马道台这人做事一向是漂亮得很,这一次王继光与王道一来找他,他也是给足了两位登州府的知名缙绅面子,该尽的礼数都尽到了,而且直接就答应照顾黄县王家的子弟,不管他们是太原王家还是琅琊榜王家。
除此之外,能顺手办的事情马道台都一一答应下来,只是在关键的问题上马道台却是始终不松口:“东府大饥,本道奉命分巡海右,怎么能容许辖下良民饥寒交迫,衣食无着,莱州急需转运数十万辽东米豆,而朝廷正是因为转运之需,才特意让柳鹏柳巡检转任招远县丞,但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到招远来走一趟……”
只是马道台也作出承诺:“王老巡抚,王老知府,两位请放心便是,我在招远顶多也就是坐镇三五十日,只要东三府的灾情缓和下来了,我马上回省,绝不久留,而且我到招远只是为了督粮,绝不干涉地方行政,不管地方上有什么见不着光的事情,我全当看不见便是!”
只是这样的承诺对于柳鹏以及莒州都没有任何意义,那边庄谦就说道:“三五十日,恐怕不止三五十日,恐怕要等到五月冬小麦上市,这位马道台才会离开招远!”
而旁边的杨观光是个官场斗争的行家里手,马上就把马道台的如意算盘说清楚了:“三五十日后,马道台若是在招远坐得太闷了,可以到莱州、登州各县走一走,反正他随时都可以回招远,只要招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不堵住咱们的粮道也会断了我们的后路!”
在最关键的问题上马杜恭跟龙口这边是针锋相对,当然他还是在其它方面做了一些让步:“虽然衡王府堵住了青莱两府的粮道,但是我好歹也是分巡海右道,登莱青三府都是我的辖区,衡王府怎么也要给我点面子,粮食多了不敢说,但是两三千石应当没问题!”
只是不管是庄调之还是庄谦都觉得两三千石实在太少:“莒州生民数十万,两三千石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看来这位马道台是想我们莒州人活活饿死了!”
“是啊,咱们莒州人也是人啊,马道台这算计实在太恶毒了!”
而柳鹏也是十分不满地说道:“是啊,我以为请出了王老巡抚与王老知府,这位马道台怎么也要卖我一个面子,可这是什么结果!两三千石,只有两三千石,整个青州府有多少生民?”
现在轮到庄氏兄弟心里没谱,虽然每一个版本的府志上对青州人口都有看起来十分详尽的统计,但是谁都知道官府统计的在籍人口完全统计不靠谱,最多只有实际人口的一半,搞不好只有实际人口的三分之一甚至不到三分之一。
这种情况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青州府也不例外,哪怕是象庄氏兄弟这样的缙绅也不搞清楚青州府有多少人口,更搞不清莒州有多少人口,因此庄谦只能说道:“至少有二百万生民,若是往高估的话,三百万生民应当也是有的!”
明代青州府是一个大府,府志记载的在籍人口就有一百五六十万,更辖有一州十三县,论州县数目几乎是登莱两府的总和,毕竟登州府只辖一州七县,而莱州府则辖二州五县,登莱两府加起来也不过是三州十二县,而一州十三县的数字也代表这片土地生存着数百万生民。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大明子民,但是这一场天灾**却给这些普普通通的大明子民带来了毁天灭地的打击,至少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不是饿死就是沦为流民,不计其数的妇女儿童家破人亡后沦为人贩子的发财工具,不计其数的悲剧就在这场土地不断上演。
柳鹏当即长叹了一声:“青州一府,生民数百万,马道台只答应我们接济两三千石粮食,我都不
知道他这个进士是怎么考出来……”
说到这,柳鹏都说得动情,不知不觉间他的泪花就下来了:“他的文章是怎么读出来,他的进士是怎么考出来的!”
这位马道台读的是圣贤书,平时说出口的是道德文章,现在事情做得是滴水不漏,但越是如此越是让柳鹏觉得他可恨至极,现在柳鹏终于知道什么是人吃人的旧社会了!
平时的柳鹏可没有这么容易动情,只是一想到青州府现在发生的一切,还有刚刚看到的救急文书,柳鹏的泪花就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反倒是庄谦好言相劝:“柳少的一片苦心青州子民永世不忘,到现在这个地步,我现在就去见一见这位马老爷,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柳鹏倒是擦去了泪花,他说道:“庄谦兄不必过于激动了,稍等一两日等青州府的缙绅都到了,大家再一起过去跟马道台陈情,他是分巡海右道,登莱青三府都是他的辖地,青州人既然是他辖下的生民,他总不能看着青州人全部饿死吧!”
庄谦也明白过来了:“柳少放心,我们一起过去哭秦廷,哪怕这位马道台是铁石心肠,也会说得他回头转意。”
这一回青州府过来哭秦廷的缙绅可不在少数,除了益都县的钟羽正与诸城丁家之外,莒州下辖的沂水、日照也来了几位缙绅,除此还有听到风声赶过来的几位其它州县缙绅,而这二十多位缙绅一见到马道台就给马杜恭跪下来了:“求道台开恩,请道台开恩!”
马杜恭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他还是为这个阵容给惊呆了,这位柳鹏柳大少果然称得上手眼通天,居然一口气请来了二十多位缙绅,而且这二十名缙绅都是青州府的头面人物,随便得罪一个都有大麻烦,何况是一口气来了二十多位。
虽然马杜恭现在是道臣,可以“风闻奏事”甚至可以自由心证,但他终究是个凡人,跟这么多青州府的头面缙绅对着干即使不身败名裂,但也会臭名远扬。
到时候谁都知道他跟衡王府、德王府穿一条裤子,眼睁睁看着至少几十万青州生民饿死,这个名气一传出去,马杜恭这辈子也就是个按察佥事,连按察副使升不上去了,因此他赶紧说道:“诸位父老请起,诸位父老赶紧起来,既然诸位父老用心如此良苦,那不管有什么事,我马某人都能答应!”</div>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