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这小宦官突然停了下来,朝着里面嚷道:“老爷,登州黄县公人柳鹏带到了,是不是请柳鹏进来了!”
“柳少请进!”
说话这声音果然带着几分娘娘腔,倒是坐实了柳鹏的估计,只是与小宦官那尖声尖气的声音不同,这声音几乎有若泉水一般叮咚,明明知道眼前这人只是一个内府的宦官,但是柳鹏却是因为这声音第一位时间对这位宦官有了好感。
“在下正是柳鹏,不知道中贵人如称呼!”
说到这,柳鹏偷偷瞄了一眼这位田税监的使者,说起来这也是一位小宦官,但是说小实际也不小,年岁约莫在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柳鹏差不多大了十岁。
只是看到了这位使者的容颜之后,柳鹏不由暗叹了一声可惜,确实是明珠暗投,到这个时空之后,他也算是见过不少长相俊美的男子,就象那位杨广文杨驿丞,平时就是靠着一张脸吃饭。
但是所有这些男人加在一起,也不如这位年轻使者的面容秀丽,柳鹏不由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京剧名伶。
他明明知道对面只是一个宦官而已,但是柳鹏却总是不由自主将这位田立义的使者当成了一位梅兰芳般的悲剧人物,总是不由自主地同情起这位内使的悲剧命运。
虽然知道正是他的悲剧命运,才让他的容颜更为秀丽,但是柳鹏总是有点感叹天意不公,而这位使者很快也自报家门:“我姓姚名卓,是都知监田立义派来东三府打前哨的使者,如果柳少看得起我,就称我一声姚兄好了!”
虽然柳鹏知道最好是敬称内官一声“中贵人”,但是看过了姚卓的面容之后,他反而觉得姚卓让他叫一声“姚兄”,或许是姚卓对自我人生价值的一种肯定。
如果叫一声“中贵人”,姚卓未必会开心,但是叫一声姚兄,反而是大大肯定了姚卓的人生意义,让他暂时远离了自己人生中的莫大阴影,找回了对男儿雄风的几分信心,因此他当即热情地叫道:“姚兄好,姚兄既然到我们黄县来,我那就是主人了,回头我们一起去黄县县城与府里,我好好款待款待姚兄。”
姚卓一路行来,只要表露出自己真正的身份,那些地方豪强、本地官员不是怕得要死,就是热情到献媚的程度,从来没有一个人象柳鹏这么坦然面对。
因此姚卓不由吃了一惊,他昨天已经搜集了好多这位柳鹏柳大少的消息,大家都说这位柳少是整个登州府第一流的人物,但是现在他才知道,这种评价或许太低了一些。
这样的人物放在京师也不多见啊!只可惜在东三府这种穷山恶水,柳鹏纵然有再大的神通,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只是欣赏归欣赏,姚卓不会跟柳鹏客气:“我可是替我们少监来打前哨的,怎么柳少不怕我?”
现在的宦官可以说是人见人恨人见人厌的角色,特别是万历朝不断派出矿监、税监之后,宦官已经成了人人嚷打的角色,这些年市民暴动怒打矿监、税监的事件已经发生了好多起,在山东临清州就发生了痛打税监马堂的故事。
而大家也对于一切宦官都是敬而远之,哪怕热情招待,虽然口不由心,一方面热情到极点,另一方面却是把宦官们恨到骨子里,这一路行来,姚卓根本没收到过善意的目光与风评。
只是柳鹏却有自己的一套说法:“既然叫了一声兄长,那我这个当弟弟的就得承担起主人的义务来,虽然姚兄在京师吃遍天下美食,但是我们登州的海鲜却是东南一绝,姚兄可一定要尝一尝。”
柳鹏不把姚卓当外人看,这让姚卓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也不知道这感觉是好是坏,但他是越来越欣赏这个小公人了:“柳少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听说柳少在司礼监和北镇抚狱有路子?”
柳鹏笑了笑:“这都是下面人胡说八道,我在省里府里有些朋友平时帮忙照应着,至于京师内府,我连混堂司的门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柳鹏这么一说,姚卓倒是能确定这位柳少的来历绝对不简单,在内府二十四衙门当中,混堂司绝对是一个怎么都不起眼的小机构,就是京师熟读内府英雄谱的百事通一般都不知道有什么混堂司。
而且混堂司管的是澡堂,看起来完全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但是哪怕是圣上和郑贵妃也得到混堂司的澡堂去洗澡,更不要说内府那几百个中高级宦官有事没事都喜欢在混堂司泡个澡,因此有些时候混堂司会产生意外不到的效用。
不过内府之外的人一百个之中有九十九个只知道有司礼监,剩下那一个虽然知道御马监、柴薪司之类的内府衙门,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混堂司这样的内府小机构,更不知道混堂司在关键时刻能起来的特殊作用。
因此姚卓就觉得柳鹏即使没有司礼监有门路,那在内府也是有不止一条门路,他笑道:“柳少您是过谦了,你在司礼监那边肯定有靠得住的朋友!说起来,咱们内府还是司礼监那边最舒服。”
姚卓说的是大实话,司礼监是当之无愧的内府第一监,光是京师司礼监正式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随堂太监一般不会少于七八位,加上其它名义和外差,司礼监几乎占走了内府一半的太监职位,也占走了超过一半甚至三分二以上的内府职权。
只是柳鹏既然看过了姚卓送来的贴子,前几个月也特意作足了功课,来之前还临时拿出了小抄加强了一下记忆,现在就现炒现卖:“姚兄说得太夸张,司礼虽然权重,但是离天家太远,只是都知监时时护卫陛下,寸步不离,才是真正的天子近臣啊!”
柳鹏说的是都知监现在的职司,现在都知监一般负责皇帝陛下的外围警卫,虽然是外围警卫,却很有些机会远距离接触皇帝。
而司礼监权位最重,日常事务也最为繁忙,必须把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用于批红票拟上,结果出现了一个极不正常的现象,那就是司礼监明明是内府第一监,但是见到皇帝的机会却很少很少,甚至有司礼太监数年未见皇帝一面的情况。
正德朝甚至于出现了一个近于荒唐的故事,当时外朝都在传说武宗被老虎咬成重伤行将崩驾,甚至传说武宗已死,内官秘不发丧,要行沙丘故事行谋逆乱事,因此外朝万分紧张,找了内阁和首辅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结果内阁与首辅对此都是一无所知,他们已经很久跟武宗没有正式接触过,
,结果外朝无可奈何之下,集体找了散本官,散本官也同样不知情,只能一路狂奔去找司礼太监萧敬,结果司礼太监萧敬同样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正德,完全不能确定正德是生是死。
偏偏这件事事关国运,外朝与司礼监都必须确认正德是生是死才能进一步行动,偏偏他们又找不到见正德的门路,最后只能找了御马监谷大用出面。
谷大用是正德所谓八虎之一,当初是正德最宠信的宦官,只是谷大用到了御马监之后虽然掌握大权,但是御马监事务繁琐权高势重,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处理御马监的日常事务上,慢慢就同正德疏远了,结果谷大用也不能确认正德到底是死是活。
在这种情况下,谷大用最后只能通过过去的老关系去求见正德,正德才勉为其难地跟外朝见了一面,证明他只是小病一场,这个故事足以说明司礼监虽然权重,但是已经脱离了皇帝真正的核心圈子。
而负责外围警戒的都知监比起司礼监来,理论上却更容易接近皇帝本人,只是这种说法姚卓却觉得有很大问题:“柳少说得也太夸张了吧,你应当也是知道我们都知监的情况,跟钟鼓司差不多,根本升不上去啊,而且日子太寒苦了,是下下衙门。”
他出京以后,倒是很少有时间与人谈一谈宫里的情况,而柳鹏却是笑着说道:“那是姚兄没赶上好时候啊,若是世宗朝之前,谁敢小看都知监啊,那可是内府真正的第一监。”
姚卓也觉得柳鹏说得很有些道理,跟柳鹏谈话也很轻松,因此他很快就补充了一句:“柳少说得夸张了,如果是太宗、宣宗皇帝的时候,我们都知监还可以勉强称得上内府第一监,可是到了现在,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说归说,姚卓的脸上带着笑意,很显然他已经很久没进行这样愉快的谈话,而他与柳鹏的谈话,正是内宫权力变迁的一段历史。
现在都说司礼监是内府第一监,但是国初内使监才是内府第一监,只是内使监权势太重,因此太祖皇帝硬生生强行拆散了内使监并在内使监的残骸上建立了内官监。
但是很快内官监的权势又变得无法遏制,所以太祖皇帝又扶植司礼监上来对抗内官监,到了太祖皇帝晚年,司礼监又变得尾大不掉,于是又新建都知监对抗司礼监,新创的都知监把司礼监的权力夺走了大半,那个时候的都知监堪称内府第一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