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刘鹗出来,抱拳道:“叔父怎么来了?”
“你这两三日,把老夫晾在客栈……”吴大澄见他,又来气。
“叔父见谅,只是侄儿这几日皆在王府,心想叔父定是不肯来此的,也就没让人去接叔父过来。”
“你怎知我不肯来?这兰婧王府就是龙潭虎穴,我也敢进!”说罢,吴大澄打头走了进去。
刘鹗偷笑,冲两名护卫打了招呼,便跟着进去,走了一半,吴大澄脚步迟缓了,他来此,不过是想知道,刘鹗那个法子,到底行不行,可并不想真和刘奇照面,作为大清国的封疆大吏,他还要这点节气。
“叔父,怕了?”身后传来刘鹗的声音。
吴大澄咬咬牙,哼了声,继续朝前,很快到了大堂,瞅见门口站一人,他再次踌躇。
“大王,这便是我叔父。”刘鹗不会不替他圆场,越过他朝刘奇抱拳。
“止敬先生,请屋里叙话。”
刘奇第一句话,让吴大澄松了口气,他最怕刘奇开口称呼他什么吴大人什么的,那会让他下不来台。
屋里还有人,吴大澄不认识,刘奇指着站立之人,笑道:“止敬先生可认得他?”
“见过叔父。”不等吴大澄看清楚,那人抱拳行礼。
“你是……”
“侄儿姓谭,名嗣同,家严讳继洵。”
吴大澄大吃一惊:“你是谭家小儿?”
“正是,叔父请坐。”
吴大澄晕乎乎坐下,看着谭嗣同道:“你父亲可知你在此?”
谭嗣同笑了笑:“自然不知。”
吴大澄跺了跺脚:“你也不怕你父亲被牵连!”
“叔父放心,侄儿在此,并未用本名,叔父或许不知,前几日京城传来消息,家父因湖北大部丢失,已被革职。”
吴大澄愣了下,叹气道:“命数,命数!你何时来此的?”
闻言,谭嗣同笑道:“叔父,侄儿在此地,用的是王同之名。”
吴大澄张着嘴,一时合不拢,半响道:“你就是王同?”
“正是,叔父想不到吧?”
吴大澄苦笑一声,不说话,刘奇招呼几人坐下,上茶后,才说道:“本想隔些时日,请先生过来府里坐坐,却忘了先生在客栈独自一人,还请先生见谅。”
事到如今,吴大澄也端不住了,抱拳道:“老夫乃阶下之囚,兰婧王客气,请字不敢当。”
“先生乃满清官府大员,剿灭反贼本是分内之事,先生为开封百姓免遭战祸,开城…..,让我等入城,我这里谢过先生。”说着,刘奇起身抱拳行礼。
吴大澄慌忙起身还礼:“兰婧王让老夫惭愧,早知如此,也就不会死伤那么些兵勇、百姓,真是罪过啊。”
“先生请坐……,此事倒也怪不得先生,堂堂一省巡抚,也不能说开城就开城,这也是命数,先生若是心中不忍,不妨替百姓做些事情。”
“这个…..”吴大澄不知该如何回答。
“叔父,侄儿这几日和大王商议,那造湖一事有些法子了。”刘鹗趁机抛出最让吴大澄揪心的事。
果然,吴大澄眼睛圆了,“有法子了?快说说!”
见状,刘奇和谭嗣同相视一笑,谭嗣同起身道:“请叔父移步书房。”
四人来到刘奇书房,见墙壁上挂了些纸,上面画得密密麻麻,吴大澄急忙上前查看,不过有些不得要领。
“叔父,这黄河水患,难处有二,一是这河水每到汛期,异常凶猛,二是河中泥沙大,连年抬高河床。”
吴大澄点点头:“不错,大堤年年往高了修,若用大石,上面无恙,可堤坝下面却承受不住,汛期河水冲击,极易溃堤,可不用大石,堤坝上面也受不住河水冲击,造湖一事,也因这泥沙淤积,难以奏效。”
“叔父所言甚是,如今开封一地,堤坝已高于城池,一旦溃堤,便是千里汪洋,我与大王说及此事,大王说这两难得分头解决。”
“哦?如何解决?”吴大澄转身看着刘奇。
“泥沙乃是上游雨水冲刷,江河夹带所致,若要让这泥沙少,唯有稳固泥沙一途……”刘奇对这个并不生疏,后世水土流失之难,治理耗费巨大,是诸多报道的,他仔细思考了可能,很快便想到一点,后世因人口暴增,耕地匮乏,开垦和治理成了矛盾,恢复植被,保持水土并不难,难的是牵扯太大,地方利益难以平衡,而现在有所不同,黄河沿路,并无密集村镇,黄河连年泛滥,耕地也很难保,以其只修河堤,不如退耕还林。
他的设想是,沿河两岸二十里,取消一切耕地,只种树,不要二十年,便可绿树成荫,一来可减少泥沙,二来若遇到溃堤,也可阻挡洪水势头,减少其他地方的损失。
当然,这个设想还只能在河南、山东两地进行,夹带泥沙最大的陕甘二地,得等他占领之后才行。
不过这样也能减少河南段黄河的泥沙往山东去的量,吴大澄不知行不行,听着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更关心的还是造湖后的泥沙淤积之事,刘鹗也没让他着急,而是很快在一幅图前,详细说了他和刘奇商量后的想法。
在兰阳造湖,兰阳城是保不住的,其方圆几百里,按照刘鹗的查探,都将被淹没,有可能连仪封城也要波及。兰阳以东是山,可为天然湖堤,其西、北、南,有些麻烦,南面还好,地势相对较高,可一用,西、北两面,地势和兰阳平坦相通,正如吴大澄说的,若无办法,连开封城都淹了。
刘鹗展示给吴大澄的,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浩瀚工程,他要将造湖所挖泥土,全部堆积到西面,由缓到急,延绵二三十里,中间用石筑坝,其意图是阻挡湖水对泥土的冲刷,哪怕湖堤在水下也没关系,低处想法子栽种芦苇等物,高处广种树木,这其实是刚才刘奇说的河道两边种树法子的翻版。
且不说工程的浩大,泥沙淤积的解决之法,就让吴大澄听呆了,按照刘鹗的测算,此湖将波及到黄河北岸,他根据刘奇的设想,设计了一个方案,利用现有黄河大堤的,修筑两条堤坝,将这个人工湖分为南北二湖,每逢冬春枯水季节,断开南北二湖之间的联系,让河水只流入其中一湖,然后以人力清淤,将淤泥继续堆积西、北两面,稳固湖堤。
人力清淤?听听吴大澄就晕了,不过刘鹗随即解释,今后将有机器来清淤,人力清淤只是一时,而且,他并不是全湖清淤,而是清理主要部分,按照他的说法,就是让淤泥松动,等到汛期来临,可依靠黄河水的冲击,将湖中淤泥带走。
从道理上讲,吴大澄觉得行得通,唯独这工程浩大,所费银钱不是他能想象的,兰婧王有这么大的雄心么?
“叔父,大王已准许我调用这次征战所俘清兵四万,先疏通黄河南道,修筑河堤,等兰阳这边探查一定,便可开挖,兰阳一地百姓,也将陆续迁往外地,叔父,可愿助侄儿一臂之力?”
“这……”吴大澄看看他,看看刘奇,再看看墙上的图,好一会道:“兰婧王,老夫有一事不解。”
“先生请说。”
“老夫风烛残年,又是这大清朝廷之人,虽说也督办过河道,却也无甚本事,何德何能,能做此大事?”
“先生既然问及,我也实言相告,若给先生一个官,那我得思量一番。”
吴大澄反倒笑了:“老夫就知道入不得兰婧王法眼。”
刘奇笑着摇头:“那先生是想错了,我治下原满清官吏,也有不少,先生在河南,也是有数好官,只是先生已官至巡抚,这就不好办了,再者,我也不瞒先生,我怕先生不喜我这一套,处处对着来,这弄上去了,你叫我如何再弄下来?”
吴大澄哈哈大笑:“好一个弄上去了,如何再弄下来!老夫懂的,兰婧王要夺天下,前朝旧人不可不用,却又不能大用,尤其是想我这等,可是?”
“是,先生可谓一语中的。”
“也罢,那老夫就替兰婧王撑撑场面吧。”吴大澄很意外的说了句。
“先生此话差矣,此番河道治理大事,涉及甚广,铁云先生不够沉稳,我到希望先生能尽力帮他,我治下官吏多年轻,唯恐在铁云先生一番说辞下,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些有损百姓之事,先生为官多年,看得多,得不时压一压,我不求三五年,这黄河水患便绝了,十年若有小成,已是不世之功。”
刘鹗闻言,才算明白刘奇为何支持他说服吴大澄,他抱拳道:“大王提醒的对,属下恨不得明日便开工,细细想来,确实着急,若一着不慎,便是天大的灾祸。”
吴大澄看着他好久,人说兰婧王天纵英才,今日一见,何止如此!
“兰婧王为天下百姓,要绝黄河水患,老夫这把老骨头,就交予兰婧王吧!”
“多谢先生!”刘奇深施一礼。
事实证明,刘奇选人选对了,吴大澄将他生命中最后的时光全部给了黄河,对他来说,金钱名利,以无所求,他只想做一件造福天下百姓,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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