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御霆确实有些急着回去,却并未到没日没夜赶路的地步,这路没走的太急。
天亮开始赶路,黄昏就地安营扎寨歇脚,歇在官道上。每日正午歇息半个时辰,行进一个时辰,歇息片刻。
这样走了快半个月,青州官道上芳香四溢的木芙蓉从盛放开始衰败凋谢,赶路途中没来及好好欣赏青州木芙蓉的美景,但香气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
赶路最是累人,好在雷御霆此次出巡所带之人,不管是明面上护卫他安全的士兵、暗地里跟随的暗卫,还是负责办案的文官、伺候的内侍,个个都是精通骑术、能吃苦耐劳之人,所以谁都没有叫苦喊累,而且距离京都越近,他们就越轻松越精神。
这日夜兼程,眼看着就要再赶三日的路程,就可以回到京都。雷御霆却突发奇想,命令暗卫闪电扮作他的模样,带着全部队伍继续往前,他则和云初两个人调转回头,往青州怀宁县赶去。
雷御霆给他弟弟的解释,人都到了青州,不去看一眼视察一下总归是不放心。
这次微服一开始是为了幽州宁峪县县令陈宇舟的人命案,其又牵扯到防洪大提决堤,知州贪污的大案。解决幽州问题之后,从幽州一路回走,每一个州府,县府他都有看过。
有清官、好官,也有贪官、庸官,对这些人他赏罚分明,该晋升晋升,该撤职撤职,该入狱入狱。雷御霆就这么在宫外,将太后一系在外的党羽给一一剪出。大力推据上他自己培养的人手。
这青州的知州魏文启,是三朝老臣,先皇极为看重他。魏知州也算是老来得志,年近不惑之年才考得功名,外放做官。在地方熬了十年,由于人踏实又不失精明,政绩卓越,有受到百姓爱戴,被先皇提拔上了知州的位置。他为人一向认真严谨,作风简朴。魏文启在知州这位置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年近古稀,已经递了折子告老还乡。雷御霆已经准备好了接替人选,明年三月就准备交接。
雷御霆对魏文启还有他治下的青州很放心,加上雷御霆担心魏文启因为接驾的事情过于劳累,拖垮了身体,所以没打算干什么到青州巡查。准备一路不停赶回京都。
只是前一日晚间,路过怀宁县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时候天已经黑尽,已经是二更时间。怀宁县却还是灯火辉煌,歌舞升平,锣鼓喧天。
雷御霆远远看着这夜间的热闹景象,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还很怀疑。这不年不节的时候,怎么这么闹腾?
大晋一直都是有宵禁的。二更之后就不允许人随意在外走动。这么多人违背法令,雷御霆觉得非常奇怪。
魏文启虽然爱民如子,对于法令也是要求非常严格,不应该出现如此场面才对。
离开怀宁县,快要走出青州的时候,雷御霆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吩咐了暗卫扮作他的模样,代替他继续前进。自己和云初两个人,以最快速度往回赶。暗卫都没来得及跟上。
这一路负责皇上安全的信王雷御武急得跳脚,护卫这一份工作最难的情况就是遇到不配合保护对象。他皇兄时不时就闹上这么一出,这也就是兄弟他才没有翻脸!!
雷御武命自己手下的副将带着队伍继续前进,放缓一些速度。他带带着一小队的精兵赶了追了过去。
他知道神使武艺高强,术法通天,但谁都有个不留心的时候。而皇帝的安危可是容不得半点的散失。
***
云初虽然觉得雷御霆可能是多虑,却也二话不说就跟着恋人往怀宁县方向赶。
这一路骏马飞驰,又离开了官道走的小路,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在正午之前,就赶回了怀宁县县城之外。
晚间热闹非常的怀宁县,白日里却鸦雀无声。
他们将马留在了县城之外拴好,留下了记号让随后跟随而来的人按兵不动,在此地等候。
留下了安好,雷御霆和云初两人就进入了县城。
歌舞升平的怀宁县如今不仅仅见不到半个人影,农家的院子里面,连一只鸡、一只狗都没有。除了从他们身边吹过的凉风,听不见任何的声响,整个县城安静到死寂。
“人都去哪儿了?”云初如今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格外的警觉。他们一连探过了好几户人家,里面都是空空荡荡。没人不说,也没有饲养任何的家畜家禽,灶房里面很久都没有生火的样子,也没有任何的粮食。
前一日晚上还看见人声鼎沸,绝不可能整个县城的人都消失不见了吧?房间也清理的干干净净。云初思考着。
“果然有古怪!”雷御霆感叹了这么一声。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雷御霆觉得有什么人在他耳边沙沙沙地说着什么。他不自觉就想听清这声音到底是什么意思,却被这风声给彻底迷住了。
他觉得自己被狂风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什么都不存在,世界空空荡荡,天地之间,一切都荡然无存,除了肆无忌惮自由的风,什么都没有。
雷御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忘了吧!”
风中,一个催人入眠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
“忘了吧!”
雷御霆的意识开始迷蒙,双眼泛白,整个人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呆滞。
“忘了吧!”
雷御霆觉得他的记忆开始变得模糊,他似乎忘掉了很多东西,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有那么一个瞬间似乎连自己是什么人都想不清楚。
“忘了吧!”
风声中的声音继续持续着,雷御霆生出了沉沉的睡意,大概是疲劳过度,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放松了身体,任由强劲的风将他的身体吹到天涯海角。
雷御霆合上了眼,脑海里面却浮现一个令人眷恋的身影。
啊,这个人他还记得。
云初,他的恋人。
是真的吗?自己真的是他的恋人吗?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忘了吧!”
风中的迷蒙声音突然加重了声响,雷御霆看见那一阵狂风冲击而来,要将他脑海中那一抹绝丽身影清楚,雷御霆慌了,开始挣扎。
不要!绝对不能让这风将云初抹去!
雷御霆的眼中一道银光炸裂,脑海中的狂风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而他身边缠绕着他、在他周围盘旋的风,力量加剧将他围困了起来。他逃不出去。
“忘了吧!!”
温柔迷惑的魔声变成了刺耳的哀嚎。
雷御霆一闪神,甩了甩脑袋,试图清醒了过来。却不知道被什么困住,意思越发模糊,越来越困倦,越来越想睡!
“阿霆!”
“阿霆!”
云初的清冽急切的呼唤声传至雷御霆的脑中,将那风中刺耳的魔音压了下去。
“阿霆!”
云初再次呼唤,雷御霆张开嘴想要回应,却发现无法开口,只要一说话,嗓子就如千万钢针刺过一般痛苦。
一道铂金色的闪电在他身边落下,将他身边的风驱散开去。
“阿霆!”
云初继续呼唤着,但是雷御霆依旧开不了口。但他的身体可以移动,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雷御霆缓慢的走了过去。
“阿霆!”
云初如此持续、不断地呼唤着,雷御霆坚持往云初的方向走。
时不时就有风缠上他的身体,这个时候,云初就会降下一道道闪电,护佑他回家的路。
回家……
雷御霆觉得这个名字都有点陌生。
他连自己是谁似乎都记不太清,家又是什么东西?
雷御霆的记忆里面开始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云初看书习字的认真,弹着那把上古名琴雷霆时的入神,练功时丰神俊朗,施法时威严肃穆宛若天人。
他开心时嘴角淡淡一弯,笑容很浅却很迷人;烦闷时,眉头轻锁,眸光黯然令人怜惜;伤怀时,故作冷静面露哀伤,让人心痛。
他的记忆里面还出现了很多的片段,云初拿着匕首威胁他,云初跟着他跳下悬崖,云初躺在他腿上睡了一夜,云初接受了自己第二天离去,然而有回来了。
他应该很幸福才对,他还要回去,回到云初身边。
记忆开始复苏,他记得了自己对云初的承诺。
要和他一生相守,只有彼此。
“阿霆!”云初的声音继续呼唤着。
“云初!”雷御霆总于开了口,冲破了那对声音的封禁,回应着自己的恋人。
开口的那一瞬间,眼前天晕地旋,雷御霆一眨眼的功夫,从那个空荡荡的世界回到了现实。
自己躺在云初的怀中,心上人纤细柔软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你总算清醒了!”云初长叹一口气,他可是真的差点被吓疯了。
雷御霆在他眼前倒下,他察觉到他身上有了一股风灵气,这才输入雷灵克制,又不敢太过。他一直传音入密呼唤着雷御霆,总算将恋人唤醒。
雷御霆微笑着想安慰感谢云初,还未开口就被云初阻止。
“别说话,那些风应该是根据声音来寻人的。”云初解释道。
这个地方鸦雀无声,只要动弹一下,发出一点点声音,就会有风跟随而来。
而雷御霆也是开口说话之后才被袭击。
只要不发声,那就是安全的。
***
怀宁县的事情应该又和风神有关,云初如此想着,雷御霆也是同样的看法。
雷御霆有什么想法就用手指在云初掌心比划,云初则如往常一样,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和雷御霆沟通。
他们一路商量,一路寻找这个地方到底还有没有人的存在。
乐观一点的猜测,白天怀宁县的百姓都躲在什么地方,悲观一点,他们已经遇害。
只是就算是遇害了,那总该还有尸体吧。
活的人看不到,这个地方竟然连一个死物都没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县城应该是最繁华的地段,可如今一样空空荡荡,没有人气。路边还残留着一些爆竹的碎屑,空气中还有些火药味,提醒云初和雷御霆昨日之事并非幻觉。
青州府的府衙正好设怀宁县县城内,雷御霆带着云初就知州府衙赶。
其实两人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能够找到人,但却惊奇在府衙内发现了年迈的魏文启正虚弱的躺在地上。
云初探了探他的脉搏,没有生命危险。
魏文启年迈的身体清醒了过来,那一双眼见到雷御霆的时候还能维持镇定,见到云初之后却瞬间激动起来,老泪纵横。眼看就要哭出声。
“老人家,请收声。”云初提醒着。
“哈哈哈!!”魏文启却突然大笑起来,“神君请勿担心,小神虽然落魄如此,我的声音他们却也是听不见的。”
雷御霆听得一头雾水,而云初却突然有所领悟。或许这又是一个堕神。可是眼前这人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也是非常健康,和他往日所见神魂不定的堕神天差地别。
“你是……”云初疑惑着,他对这个人没有半分的印象。
虽然眼前这人没有堕神常见的怨恨,但云初还是对这个人保持的警惕。
堕神一贯狡诈,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把戏。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神君降临,这一方百姓有救了。请神君赐福,降了那祸乱苍生的风魅!”说完,魏文启颤巍巍地给云初叩头。
一旁的雷御霆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他这位三朝老臣,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魏文启和云初如此默契交谈着,似乎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有一丝被晾在一边的不爽快感觉,但看魏文启对云初如此尊敬,心里有非常满意。反正他也不能说话。
“你好生解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初现在需要答案。
“说来惭愧,小神如今对着风魅的来历也是一无所知。他们从九月初开始进入青州,已经祸害了好几个县城。只要发声的生命他们就能入侵夺舍,夺取身体。现在怀宁县也落入风魅手中。”魏文启解释道。“这些风魅白天隐匿踪迹害人,晚上却出来狂欢,小神也和他们斗过几次,终究不是对手。”
“九月初?具体是那一天?”云初仔细询问。
魏文启看了雷御霆一眼,似乎有些顾虑他。雷御霆给了魏文启这位老臣一个坚定的眼神,让他无需估计老老实实的说。
“正是神君和圣上进入风神谷那一天。”魏文启看着雷御霆的眼睛说着,他的眼中有着一丝探究,他认为这一场风魅的灾祸和雷御霆是脱不了关系的。
云初没有询问魏文启是如何知晓他和雷御霆进入风神谷的,看样子魏文启的法力还在,他并不想其他的堕神。魏文启这话,说得半点都不隐晦,已经很明确说出到底是谁使得坏。
“呼摩罗的把戏。”云初想起了那天风神的威胁。
风神呼摩罗曾说过,若是神风袋久久不归还,他会控制不住魔风袋为祸人间。可分明就是他在禁地开启的瞬间就已经将风魅释放了出去。
“这些人该怎么救?”云初询问着,“夺舍之人还有救吗?”
“风魅如今能量不足,只能占据身体,迷惑人的魂魄,尚不能吞噬。除掉了风魅就能百姓夺回身体!而有人控制这些风魅,只要除掉这人,就能化解这场危机。”魏文启咳嗽了几声,一口鲜血喷出。
云初心中还是对魏文启非常怀疑,堕神这个群体,除了侍剑女神那个投了胎的,其他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对魏文启说的化解之法,也不是太相信。除掉控制着就能彻底除掉风魅?
“谁在控制风魅?”云初询问着。
“陈宇舟。”魏文启回答着。
这下一直沉默看着两人交谈的雷御霆坐不住了。他在云初手上写下了宁峪两个字可,魏文启看了明白。
“没错。正是那个因为查出了上司亏空,被人推下洪水差点没命的宁峪县县令陈宇舟。他大难不死,正准备上京都。却不想被风魅夺了身体,成了祸害青州的妖魔。”魏文启长叹一口气,脸上皆是遗憾。
***
天黑之后,风魅化作了人形,开始属于他们的狂欢。云初带着雷御霆,隐匿在县衙的屋顶上观察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们身边有着魏文启设下的结界,所以风魅并不能察觉他们的存在。魏文启还提议在他和风魅过招的时候,让他照看雷御霆,却被云初拒绝了。
魏文启年近七十,但云初决绝他的瞬间,他从这老知州的表情上面看到了伤感、委屈、还有一丝痛苦和内疚。老实说,这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他是信不过魏文启的,堕神这个身份,怎么能让他放心将雷御霆交给他?
抛开那些诡异的情绪,雷御霆和魏文启开始从狂欢的风魅里面寻找这陈宇舟。
他周身黑旋风缠绕,在空中飞来飞去。
一连串的闪电霹雳毫不留情就打在陈宇舟的身上。
不得不说雷灵气真的是降妖除魔的力气,魑魅魍魉的终极克星。
这些轻易夺取了凡人身体的风魅,在惊雷落下的瞬间,就吓得丢下了人类的身体,直接逃窜。风魅在力量壮大之前,都是非常胆小的东西。
云初没有给这些害人的东西机会,直接劈散了他们。
在陈宇舟身上的强大风魅被雷电劈散了之后,几乎一瞬间,所有的风魅都消失干净。魏文启并没哟撒谎,云初松了一口气。
怀宁县的百姓在风魅被消灭之后,一个个倒在了地上。云初探了探他们的鼻息,还活着,身体也很健康。
除了陈宇舟,几乎没人受到什么影响。
云初、雷御霆还有魏文启走到陈宇舟身边,三人都为他惋惜。在他几道惊雷之下,变成了一团漆黑。然而,正在他为这个人惋惜的时候,陈宇舟咳嗽了几声,就突然站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原地打转。
这人命真大,命也够硬!
***
陈宇舟身上的风魅清除之后,怀宁县周边县的风魅也被消除,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
魏文启不遗余力的夸赞神使降临,驱除风魅救民于水火,顺带也夸了雷御霆一把。帮着雷御霆刷了一把声望。
雷御武带着侍卫出现的时候,雷御霆非常娴熟地安抚受难百姓,正在与民同乐。
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心里突然有了造反的冲动。
云初则坐到了一边,雷灵用起来简单粗暴,但最是消耗灵气。
“神君不怕他抢了你的功德?”魏文启突然询问道,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容。“不管在那个世界,拯救苍生都是累积功德的大事。你就这么将功德分给了圣上,不遗憾吗?”
“若不是不是雷御霆心细入微,发现怀宁县有问题,我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云初反驳道。
“况且他帮我应付那些热情的百姓,我求之不得。”云初心中生出不快,魏文启这是在挑拨离间吗?果然从一开始不相信他是对的。
“神君请恕我直言。那人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一直是那样。利用你的感情,将你的功劳、功德占为己有。如果没有你,他又如何站得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你难道不记得他将你贬到蛮荒之地的事情了?”魏文启笑着摇了摇头,他看着云初的眼神,似乎觉得他无可救药。
云初一脸愤怒地盯着魏文启,他是看对方年纪一大把才没在第一时间发怒,如今他如此贬低昊渊,他如何再忍。雷电在他手中噼噼啪啪作响,云初以这样的方式警告魏文启,再对他恋人无力,他便要对他不客气。
“你生气了?哎!神君还是一如既往,从未变过。只是你对那位的深情和回复,他又能回报你多少。”魏文启一脸心疼和怜惜,那样子摆在一个皱纹一大把的人脸上……有点恶心。
“那是我和他的事情,无需他人置喙。”云初厉声呵斥,他讨厌对方这种自以为明白一切的道理。明明什么都不明白!
“司命神君还在等你,他等你回心转意。比起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那位,他跟适合你。为何神君你总是看不见?”魏文启疑惑不解。
“哼!”云初气恼着,司命神君?谁呀!
云初冷笑出声,“我真不明白,你这家伙是怎么活下来的!”
魏文启也苦涩地笑着,“我也想死,跟其他堕神一样。可他偏留了我的性命,让我投胎转世重修神格。那一位的心思,谁能明白!”
云初没有理会魏文启,他心中震撼着。
这一连串的对话,印证了许多他以前一些不太敢想的猜测。
系统说,堕神是被主神出发的犯了罪的神灵。
魏文启说,是昊渊留了他性命,给了他机会。
主神就是昊渊!昊渊就是主神!
云初震惊不已,可有很快压下了这份惊讶。
昊渊上辈灵魂分裂之后就成为了天帝。现在的他,这个主神的身份,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