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真心中直冒火,想骂他二人多管闲事乱操心她可不稀罕什么七品芝麻官,又记起自己眼下身份只是个白丁平民,不好乱得罪人的。
强忍了会儿,瞅了傅云天一眼,又瞅了赵越北一眼,见傅云天洋洋地睨着她,赵越北则抱臂含笑,颇有几分看热闹的样子,心中一定,料得傅云天不会真把这种小事给捅到朝廷乃至乾元帝跟前,此时不过是在她跟前要个意思而已。
以前和镇远侯府往来时,她虽极少见到傅云天,一年到头也就在年节碰到一两次,且也搭不上多少话,但有傅绛仙的种种抱怨,她对这名义上的傅二哥也有些几分明白。
她就干巴巴笑道:“多谢小侯爷提拔,不过这灭蝗的法子,也——”也都是前世看了些论文,有点映像,各朝各代更也都有类似做法——只不过时人仍极迷信,遇到蝗虫了第一反应还是拜蝗神,好比苏观河前几日仍是在襄阳城行辕外头领众官祭祀了蝗神——没她提得这般及时系统又科学而已。
“但凡是庄户人家,都晓得些灭蝗的法子,哈,这是人民群众的智慧结晶,苗某不敢居功,更没想过以此入仕……但还是多谢小侯爷关照小的的好意。”见得傅云天脸色越来越好,她强忍着违心感,流水价地又夸了傅云天一通好话,只把傅云天捧得晕头转向。
傅云天见苏妙真细声柔气地恭维了自己,眉眼和顺,竟比昔年在纪香阁两次所见要小意得多,再非恃才傲物的惹人厌模样,心中也不知怎么的,就大悦起来。
他跨过包厢正中的春凳圆桌,走到苏妙真跟前,在她肩上重重一拍,笑道:“好小子,你也算有点眼光,难怪景明当初老在我跟前提你,遗憾你突然消失——你以后有什么难处跟大哥说一声,我自然能关照你一二……”
苏妙真被他拍得吃痛不过,霎时就呼了声痛,傅云天反而大笑一声,道:“苗真,你这身板儿也太弱了——”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把脸凑到苏妙真面前,笑道:“瞧你这模样,多半还是个雏儿吧,今儿有人下帖邀我去趟城西的行院,你不如——”
苏妙真早在他走近的时候就伸手挡在胸前,隔开两人的距离,一听傅云天还要请她去逛窑子,赶紧推拒道:“不了不了……”同时在心里大骂傅云天死性不改,还是个好色如命的登徒子,又默默冷笑,发恼他们这些男人就聚在一起就只会想着嫖*姑娘来。
傅云天脸色一沉,眼睛一瞪:“怎么,你这是不给我面子?”
苏妙真嘴角一僵,挤出个微笑道:“怎会,只是小的年纪不大,家中长辈不许我到处游冶,我更听说那些地方可都是销金窟,小的一介平民,也没银子进去呐……”见傅云天面色和缓,她但觉有用,赶紧絮絮叨叨地哭起穷来。
赵越北听得此话,不着痕迹地将苏妙真打量过一遍。见苏妙真因身子瘦小,一身半旧不新的靛青夏布立领长袍就显得极空荡。他略一凝神,想起初三襄阳城外曾见到这小兄弟的衣着,似是上好的蕉纱所制,而当时这小兄弟身上的配饰,倒也……赵越北眉峰一聚,不发一言地继续看着。
傅云天见苏妙真皱着一张小小的黑脸唉声叹气起来来,不由得哈哈大笑。下意识地又想拍拍苏妙真的肩膀,又怕大力再把人给拍疼了,就哥俩好地搂住苏妙真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哥哥还能让你花钱不成?今晚你去看一看挑一挑,有喜欢的我替你出银子梳笼了……再不济那祁家之流还等着还讨好我,让他们出银子也是一样的,当初景明说你于他有恩,我虽不知究竟是什么恩,但我既然和他是朋友,自然也愿意替他还你几个人情,对了,你喜欢娇弱清丽的还是风情妩媚的,要不……”
苏妙真急急使眼色命敖力退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傅云天怀中挣开,几乎按不住好脸色,暗恨傅云天倒是个自来熟,待欲口头应下最终溜号。
却听得赵越北恰逢其时笑道:“东麒,不说你们锦衣卫还有正事,就是没有,这苗兄弟到底年纪小,不该带他到烟花之地,若他被院中的姐儿迷昏了头,缠软了腰,落下病来,岂不成了个麻烦事儿?再者,苗兄弟看着也不太想去……”
苏妙真且喜且惊,既为赵越北及时解围而庆幸,又奇怪听赵越北这口气竟然也是常往窑子行院中去的了。但赵越北明明挺正经守礼一人呐,心里又始终记挂着柳娉娉……
苏妙真不由得瞥赵越北一眼,见他朝她微笑着,稍稍一想,也明白过来。
一来,宣府大同的姐儿可是风月场上最拔尖的几种,丝毫不逊色西湖船娘、泰山姑子和扬州瘦马。赵越北又是宣大地区的最大二世祖,若有人拉拢奉承他,时不时请他去行院中走一走,也极为正常。
再有……苏妙真默默自嘲了声幼稚,前世的男人心里就算真爱某个女子,尚且也有外遇包二奶的,何况今生呢!
其实赵越北是真的喜欢柳娉娉,待柳娉娉也是真好,对苏妙真她们这些良家女子也是真的守礼正经,但这可不妨碍他在外头寻花问柳,梳笼清倌包占优伶!何况他都二十五六了,还没个妻房,更加不会忍着欲*望了。
饶是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苏妙真也不以为然地轻轻哼了一声。悄悄睨赵越北一眼,暗暗腹诽:想不到赵越北这浓眉大眼的老实人,竟然也叛变革命了。想了想,心里究竟更是种庆幸,暗赞自己眼光好,幸亏挑了顾长清嫁,倒也不用面对这些恶心事儿。
赵越北在旁见苏妙真面色连变数次,心中一奇,又见她黝黑的面容上唯独眼睛亮亮闪闪,更唇角一弯似在高兴些什么,不由跟着也笑了起来,望向苏妙真温声道:“小兄弟,赵某说得可有理?”
苏妙真忙忙点头笑道:“极是,极是——”又看向傅云天跺脚装傻道:“小侯爷,我姑母说了,女人都是老虎!那行院里的姐儿更是了不得——要吃人不说,连骨头都不吐的!”见傅云天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忙道:“总之,小侯爷的美意草民心领了……”
傅云天神色越发和缓,动了动嘴唇,概是要解释那院中红姐儿们温柔似水,不会把苏妙真怎么样。
苏妙真就赶紧亲手奉茶,递给傅云天,堵住他接下来的话。“小侯爷义薄云天,连小的这种无名之辈都能热心看顾,着实侠肝义胆……”
傅云天接过吃了一口,笑道:“得,你既然胆怯畏惧,哥哥我也不好逼你的……这样吧,你住哪儿?”
苏妙真含糊带过自己的住处等信息,又唯恐多留会被这二人看出破绽,另说了几句好话,只把傅云天哄得欢喜到顾不上追问,见傅云天被糊弄过去,她就忙推说有事,头也不回地离了茶铺,冒着烈阳,急急驰马而去……
赵越北眼见得那两人两马消失在不远处的巷口,沉吟片刻,扭头看向正喝着那盏冷茶的傅云天,心中甚为疑惑。
他招了招手,低声问傅云天的随从傅顺儿道:“你们小侯爷怎么对这苗兄弟如此之好?往年我见他,也就对女人才会如此耐心,上赶着要庇护提拔人家,倒像是被——”他顿了顿,把那句“迷昏了头”给咽了回去。
五月中赵越北赴完钞关的拜亲宴后,在苏妙真处又得到了苏问弦答应会将赵盼藕接去扬州的信,便即刻动身回京城,往兵部转职。
他拿到勘合后,就昼夜不停地飞驰上任,一到任便被湖广道都指挥使给差到了襄阳来,路上遇到了从荆州过来的傅云天,这才知晓锦衣卫的人竟然在六月初就到了湖广地界,已经在荆州查了个差不多。两批人马便结伴而行。
赵傅两家虽无姻亲血缘关系,但因着傅啸疆乃兵部尚书,正是赵理的顶头上司,还居中调和了赵家和慕家的不少矛盾——先前赵理为军饷及时发放而贿赂户部尚书的案子就是被傅啸疆帮着压了下来——两家就也颇多往来,傅云天和赵越北更年岁相仿,脾性也算相投,当年在京城时就常常同去玩乐,来了襄阳城的这十日也常常一起行动。
傅顺儿同样一脸咋舌,摇头道:“谁说不是呢赵大人,不过多半是真生了惜才之心——当初顾大人在小侯爷跟前提了这苗兄弟很多回,把我们小侯爷弄得都没脾气了……”
傅云天已然走过来,闻言笑道:“可不是,乾元十年春夏那会儿,因就我见过这苗兄弟,景明就只找我吐苦水,念叨着苗真有才华心性好,脾气虽稍稍差了点,但总的来说仍是极为可喜,让人心生好感……先我还觉得没道理,就苗真那臭脸——这会儿倒也觉得那苗真还的确有几分可喜可爱之处……”傅云天犹豫了半天,承认道:“不讲别的,单他那会拍马的嘴皮子功夫,可不就天下少有了!”
说着,两人走出茶坊,赵越北看了看暴晒的阳光,道:“你也晓得那苗小兄弟在给你拍马屁灌*汤,那怎么还就一口喝了下去?!”赵越北见傅云天被他说得窘迫,失笑又道:“这苗兄弟身上颇多可疑之处,不讲别的,他在巡抚大人跟前倒很有几分脸面,初三那晚上临江仙楼在外头听得只言片语,倒似被苏巡抚极为倚重……”
傅云天微哼一声:“我手上还有事要办,哪里腾得开手管他,等我把湖广的情形摸清楚——珉王那边可……”傅云天转了开去,摇头道:“再顺手查查他的底细,景明可一直记着此人——横竖锦衣卫就是干这个的——这会儿还不急……”
赵越北见傅云天如今行事稳妥成熟许多,大有其父傅啸疆风范,便微笑点头,两人翻身上马,在西街口告辞,各自离去办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