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谈不上美食,就是以人参红薯山药粉条为主的大烩菜。
都说熟能生巧,又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每天都只做这一味饭菜,让许广陵在本就已经堪称为“精湛”的水平上更进无数个小步,现在,单论这一味菜的水平,其实已经不太好评价了。
不过两位老人是每天都吃,感觉不大,而且纵然有所察觉,他们也不会在意。——许广陵值得他们在意的东西太多,过一万年也轮不到做菜这方面。
但陈致和就不一样了。
才第一口,这位仁兄,不,这位老先生,就瞪大了眼睛。
而后,和第一口的随意与漫不经心完全不同,这位老先生的第二口,就如同在品鉴一道绝世奇珍,甚至闭目仔细感受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睁开眼来,看着桌上三人,迹近于语无伦次地道:“这汤……这粉条……”
汤鲜美,鲜是其次,最主要是美,一种说不出的美好的感受。
粉条,粉条无法评价,入腹之后,一种相当明显的暖洋洋的感觉在整个身体里滋生,明明是秋冬时分,却好像瞬变为阳春三月。
身为医生,身为副院长及无数个乱七八糟头衔的拥有者,更兼其曾师事于眼前曾拥有绝高名望的老人,陈致和不论论专业,论能力,还是论地位,在国内,这一行中都处于绝对的百人之列。
说百人之列是谦虚,也是应有之义。
毕竟这是华夏,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及十数亿人口的华夏,用“泱泱”两字来形容,是绝不为过的。明面上的能人异士已是数不胜数,至于暗面上的……
所以哪怕真的只是“百人之列”,也足以自豪。
要知道,哪怕只是医药卫生工程学部的院士,都不止一百人。
说这么多,只是说明和强调陈致和绝不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非但不孤陋寡闻,相反,在其专业领域内,绝对是响当当的旗帜性人物。
陈致和不是美食家。
但若论药膳……
什么药膳,他没有品尝过?
然而。
嗯,然而。
就如同一个人,见过了西施,见过了王昭君,见过了貂蝉,见过了杨玉环,见过了无数的国色天香与小家碧玉,但忽然地,随意地见到了一个没有打扮不施粉黛的浣纱女,却一下子,被迷得失魂落魄了。
“这汤……这粉条……”
失魂落魄的陈致和这般地说道。
“食不言,寝不语,好好吃饭!这么大个人,毛毛躁躁的,一点定性没有!”坐在其侧对面的陈老先生,手中的筷子敲了敲碗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之后,这般说道。
陈致和的失魂落魄被打断,对这饭菜的震惊也被打断。
然而。
他的震惊注定要继续,失魂落魄也注定要继续。
那是饭后,开天步的活动后,书房的课程开始之时。
书房里只有三把椅子,过去是三把,现在还是三把。
章老先生坐一把,陈老先生坐一把,许广陵坐一把,至于尊敬的陈致和先生,不好意思,这书房中没有他的位置,或者说,他的位置是垂手侍立于章老先生身侧。
在外间,也许他大名鼎鼎,在外间,也许他是响当当的人物。
但在这里,在这间书房里,他只是一个人的儿子,另一个人的学生,而且是不成器的儿子,和不成器的学生。——至少,和这书房里的另一个人比起来是这样。
嗯,在两位老人看来。
许广陵是天上星,陈致和是地上草。
草荣枯一夏,星璀璨万古。
所以,在之前许广陵还想给他的这位师兄让座的时候,章老先生发话了:“拙言,你坐好,你师兄站着就行。”
然后陈老先生这位亲爹补刀:“小许,你安心坐着就行,你师兄没有资格坐,能旁听就是他的福分了。”
陈致和内心泪流满面。
话说,他这趟过来,就是为了承受两位至亲老人的暴击的么?
但其实,他错了。
很快,陈致和也知道,他错了,真正给他造成暴击伤害的,不是两位老人,而是那个笑起来很纯纯的很腼腆的年轻人,这个房间里的第四个人,他的小师弟。
课程开始。
“拙言,今天我们来谈谈癌症。”章老先生这般开头道。
陈致和一愣。
“我曾经给你略讲过这个东西,现在,用你的理解来给它下一个定义。”
章老先生是给许广陵讲过不假,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唔,也就是“学前班”阶段,这段时间的真正的正课上,是没有讲过的。
所以听得章老这么说,许广陵也是一愣。
不过也只是一愣而已,愣了下之后,前前后后的所有的课程,俱于许广陵脑海中闪电般流过,聚集、分析、理解、提炼也只是片刻间的事,大约一分半钟之后,许广陵开口。
“癌症不是病。”
“是身体不堪重负,自内而反。”
“若国之将亡,起义丛生。所有的‘暴民’,原都是良民。当良民不得活,便揭竿而起,欲要翻天。”
自内而反。
自内而反!
关于癌症,现代医学有极清楚的原因及论断,但从医几十年间,陈致和从来也没有遇到一个人能用这么“中医式”的词语,把癌症形容得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明白到什么程度?
把这四个字呈给国内外所有肿瘤癌症方面的研究专家来看,都会瞬间秒懂,然后和他一般,心中生出一种“恰如其分”的感觉。
这四个字,带给陈致和的感觉,就如之前的汤羹一般。
不可思议。
尤其,说这话的,是一个“乳臭未干”、“毛都还没怎么长齐”的年轻人。
嗯,他的小师弟。
还有,除了这四个字之外,后面的形容……
这形容,这比喻,若给不懂行的外人看了,也就那么回事,但如果是专家来看这话……
只能说,看到这话之前,对于癌症,可以有各种形容,看到这话之后,所有的形容都会变得不恰当,恰当的,则只剩下这一种。
陈致和直想拍桌激赞。
但当然没有桌子给他拍,事实是,他依然静静地垂立于大书桌边,惟有两手曲指成拳,暴露了他的心中激动。
只是书房里的其他三人都很平静。
许广陵不觉得他的这话有什么,两位老人一样不觉得这话有什么。
就如正常的端起茶杯,随意地啜了口茶一般。
“那如果你是国之主宰,面对国之将亡的局面,会怎么做?”章老淡淡问道。
陈致和不自觉地屏起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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