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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荔园,晋中时期皇家园林,前身为清逸园,坐落京郊西,距城区十五公里,占地约二百九十公顷。

    “十儿,十儿,”一路上孟冬灰都睡着了,进了园子,到了阶下,还是章程礼喊醒的。

    章程礼从车外接过了棉大衣给她穿上,才开了车门。

    廊下,冬灰走到一处红木做成的大柜子跟前住了脚,好奇看半天,问。“这是冰鉴么。”

    章程礼不觉莞尔,冬灰到底好家教,很少有人能准确说出它的名字。

    “是的。”

    冬灰点点头,又看了下,继续往前走。

    原来不说什怏家自己窖冰么,蒋仲敏府邸也有“府窖”,她自是了解这些。

    这是孟冬灰第一次踏入皇权禁苑,好奇是自然的,想法也多,看见什么联想什么。

    以前呀,冰窖分两种。一是给皇上和官员用的“官窖”,另外是亲王用的“府窖”。民间不许藏冰,因“冰”“兵”同音,民间藏冰兵朝廷犯忌。孟冬灰倒撇嘴,这担心实在多余,冰化了是水,“水军”除了放屁什么事都做不了……

    古人的迷信还不止这些,他们觉得夏天用冬天的冰,是偷了水神“司寒”的东西,司寒会生气,所以第二年夏天取冰时有仪式:在冰室设桃木做的弓、棘做的箭。桃谐音“逃”,司寒捉不着。……想至此,冬灰又回头瞧,问“怎么没见弓箭。”章程礼笑“如今外头冷,老东西了,怕冻裂,放里头存着呢。”看来啊,小姑娘是真懂。

    书房,元首召见了她。

    进来,里头暖和,冬灰脱了棉大衣。

    还是那种精致的烤笼,元首一手伸在烤笼上方烤火,一手拿着厚厚的文书在看,

    看见她这身儿,元首轻蹙了下眉头。就这些距离,都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酒气。

    “先去洗洗。”

    冬灰却是一进来就望着那金丝线雕花屏风右角挂着的一面镜子挪不开眼!

    元首清淡向那镜子瞟去一眼,“洗洗回来再看。”

    冬灰像个孩子惊奇地举起了手指着,“那,那是真的?”

    “这里头都是真的,就你最假,哪个小姑娘放纵成这样,你是个军人。”

    冬灰扭头就出门,“快去洗快去洗!”

    章程礼都笑起来,“这边。”领着她去洗漱了。

    再出来的孟冬灰,又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兵娃娃形象。只是因为头发是湿的,披在军装衬衣后头。

    唇彩啥的再无半点痕迹,元首好像这才看顺眼,

    冬灰进来就踮脚去够那个镜子,

    真“天瞎”着实美不胜收。质感更仆旧,更有沉淀感。

    元首起了身,一手还捏着书,抬手给她把镜子取了下来。

    冬灰坐在烤笼旁边照啊,

    元首怕她着凉,叫人进来给她吹干头发,

    阿姨手脚很轻,不影响她左照右照,也不影响她跟元首叽叽喳喳,

    她不安分的眼睛到处新奇地瞧,又不敢直接要这要那,就估摸着问,“那是玉玺么,”

    如今肯定不用这玩意儿了,

    “玺”,就是印章的意思,原字形写做“尔土”。玺在前秦时无论贵贱谁都可以用,始皇帝一统江湖后把这字没收了,并且规定只有自己的印章可以用玉的材质来做,改字形“尓玉”了。

    君权神授。抽象的王权必须通过具体的器物和仪式来展现。玉最初也是巫师装神弄鬼的道具,它是联络上天的媒介。秦始皇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代表上苍来管理人世,只有他可以单独与上面通话,玉就被他独占了。始皇帝的这个印章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字体叫“鸟虫篆”,这种字体的笔画像飞鸟,国人认为鸟能上天,估计能见到天神……

    好,她已熟读《史记》,这些联想起来自是水到渠成。

    元首看一眼桌上放着的,“嗯。”竟也没避忌,又伸手拿起给了她。

    冬灰一手一面镜子,一手一枚玉玺,那个细细瞧,漫天幻想啊……

    头发吹干了,阿姨还细心地给她扎了起来,冬灰又恢复干净得像幼儿,也结实得像小天兵的模样。

    “最近都读了些什么书,”

    别看孟冬灰手里在把玩。心思可如临大敌。这是考上了。

    其实,她最近尽读直指人心的书去了,

    喜欢上了日式文字,

    芥川龙之介,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仿佛日本的庭院山水,比天朝本土,更好地继承了先秦汉唐的筋脉气血。

    川端康成的《千只鹤》,茶道大师的儿子睡了父亲临终前钟爱的女人以及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后来那个女人相思太苦,死了。那个妹妹相思太苦,走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志野陶茶碗,碎了。一百页出头的文章,孟冬灰读完时,天忽然阴下来,云飞雨落,文字在纸面上跳动,双手按上去,还是按不住。那句恶俗的宋词涌上心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冬灰抿抿唇,

    显然,他不想听你说读这些风花雪月的,

    还是走保守路线,

    “庄周、世说新语都在读。”

    元首点点头,“庄子可以。史记该读完了,怎么不接着读战国策。世说新语可以先放放。”

    一瞬,

    冬灰忽然明白,舅舅虽然不见她,却一直盯着她呢!

    元首的“指导意见”跟舅舅对她要求的思路且一致着呢!

    冬灰一下抬头,“我舅舅叫你这么说的?”

    元首不过轻抬一下眼,也实事求是就是,“我们这辈人想法都是这样的,子女读书该有个体统,乱读就乱性,乱性就会乱政。”

    冬灰撅了下嘴,小声,“我又不当皇帝。”

    “不当皇帝就能胡读书么,小孩子正是接受新知识、受养新心性的时候,像你今天这样无度放纵,长此以往。哪里来谈正气凝神,修身齐志。”

    冬灰灵慧,晓得今儿终还是自己玩到明面儿上了,惹他生了气。小姑娘咬嘴巴,也有一肚子苦楚。我要不是今天实在憋屈,至于露秉性给你们说三道四吗。

    她抬起头,模样憨,可嘴管不住,又开始讲大实话顶嘴,

    “你打压我舅舅,连瞿叔都不放过。他常年在海上漂,人干瘦干瘦,那样的极艰都没有逼垮他,一个六百万,把他逼垮了。真让人心寒。”

    “看看,这就是书读的根本不过脑子,事理、人情不究细因,感情用事。咳。”叹了口多无奈的气。

    冬灰把玉玺伸手放回桌子上,镜子还舍不得撒手,足以说明她堪想人间美乐,太沉重的,她没兴致。

    镜子又照啊照,

    元首看来也没心情再说她了,

    任她。

    一时,元首看书,

    她把玩镜子,

    倒也一切静好。

    只是没想,

    这次倒是哪儿也没把她送去,

    一住,竟在颐荔园住下了。

    不过,只住了一周,

    给她找了个大学问家,专门讲《庄子》《战国策》。好好受教。

    一周后,放回学校,

    再次“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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