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是哪?”
我:“…………”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陌生,好像此前从来不曾认识过我。
我感觉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因他苏醒而产生的满腔热血,瞬间被冻了个透心凉。
我的心里一声咯噔,不会吧……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很糟糕的想法:“那个,你还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他:“……”
我:“…………”
他:“………………”
我:“……………………”
乔厉鸿失忆了。
在我陪他出生入死,在我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一个多星期后,他失忆了。
我强忍着额头乱跳的青筋,笑容满面地握住他的手,用力地上下猛摇:“你好你好,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许言,你的名字是乔厉鸿,以后请多多指教了。”
“……”乔厉鸿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沉默片刻,然后朝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我是你的债主。”
乔厉鸿自醒来后,终于露出了一个表情。
那个表情的名字,叫做懵逼。
乐瑞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眼看就要忍不住了。我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他瑟缩了一下,默默低头关上门退出病房。
朕捋了捋并不存在的龙须,张嘴,刚要说话,然后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
两个月后。
胥嘉市东三环,筒子街葫芦巷,刘胖子面馆。
我成了一个颠勺的炒菜师傅。
哇,掌勺师傅,听上去很高大上是不是?但等等,你看完我的其他职务就不会这么想了。
炒菜师傅,括号,兼店小二、收银员、清洁工……除老板以外的一切职务。
所以(摊手)说白了,我就是个打工的。
虽然招牌是面馆,但其实这就是一间路边随处可见的快餐店,如果你不介意和陌生人肩膀挨着肩膀吃饭的话,那么,店里大概能同时挤下三十个人。不过,面积虽小,菜单却胆子忒大,硬是给你整出了一个满汉全席,从炒饭到火锅应有尽有,甚至菜单上没有的,只要你付得起钱,那老板就负责一定将这道菜给你端上来。
老板倒确实姓刘,不过他却和胖子却一点都不沾边儿,即使秋天他穿上羽绒服,也不过是像裹上炸粉的虾球——看上去很丰满,但一口咬下去就知道,那芯子小得究竟有多迷你。
据说,这家店原来还有个胖胖的刘姓老板娘,只可惜我没赶上“情深深雨蒙蒙”的美好时代,迎接我的,只有孤零零的颓废老烟枪,以及,隔壁一元店大喇叭聒噪的“缺德老板娘捐款私逃,留下我们支付高昂租金,便宜甩啦!便宜卖啦!”
“小崔介绍你来的?”这是两个月前,我们初次见面时,前胖子,现烟枪对我说的一句话。他那天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夹克牛仔裤,软成一摊稀泥地盘腿靠在店门口抽烟,浑身散发着一股让人怀疑“这家店怎么还没倒闭”的萧条气质。
小崔,自然指的是崔辰逸,所以我回答“是”,然后把打印出来的简历递给他。
刘烟枪意外地挑起一边眉毛“咦?”了一声。他当时没有解释,不过混熟以后他告诉我,他不过就是招个打杂工,勤劳灵活能干就行了,不需要履历表这劳什子玩意儿。而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招人,不看身份证,直接付现金,所以,被熟人介绍上他那儿去打工的,九成九,是犯了事儿的人。
所以,他接过我的简历后,扫都没扫一眼,随手放到一边,然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你犯了啥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恰巧悬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打开着,我于是问他要遥控器。他一脸的匪夷所思,我猜他的潜台词大概是“垃圾回收站捡回来的旧电视,怎么可能会有遥控器这种高级玩意儿”,于是我搬了张店里的椅子过去,拖鞋踩在上面,连续调了几个台,终于转跳到新闻频道。
《都市三十分钟》的女主播正在报道,自前段时间乔氏集团收购良科科技后,股价一路上涨,虽然整体形式还在底部区域,但现在是个进场的良好时机,大批散户纷纷入场,希望能够抄底该股,对未来的形式也一片看好。
画面切换到公司楼底,(代理)总裁乔叶辉在保镖的保护下,穿过重重包围的记者群,对各种提问避而不谈。但就在他弯腰即将钻进汽车时,有记者尖声问道他对前总裁葬身火海一事有何看法,他忽然停住,站直身体,回头,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警方一定会全力以赴,将凶手缉拿归案的!”
记者马上尖锐地提问:“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确信您的兄长已经遭遇不幸?火灾现场总共挖出来三具尸体,虽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根据最新的检测结果,死者与前总裁的dna并不相符。您为什么这么肯定,乔总已经遭遇不幸?是否您还有别的什么线索?能否透露给公众呢?”
旁边的记者:“您为什么能够这么肯定呢?据说,三名死者里,其中一个是乔厉鸿的贴身保镖,另外两个,则是国内通缉榜上的杀手,请问这是真的吗?”
“网上有关您买凶杀人的流言是否属实呢?”
“您是否为了争夺家族的继承权,而雇凶杀人,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呢?”
“这次的火灾真的纯粹只是意外吗?包括前次的车祸在内,请问,是否有人针对乔厉鸿在进行一系列的谋杀活动?”
“警方公布的纵火犯——斧头男,请问您真的对他一无所知吗?”
……
乔叶辉一开始还为自己辩解,试图营造一个无辜的公众形象,但记者的疯狂逼问根本就不让他喘口气,他虚弱的回答都被记者的喋喋不休淹没了。乔叶辉表情越来越难看,后来拒绝回答,钻进汽车,狠狠地砰上车门。记者拿着话筒想要冲过去,但秘书将记者拦住,带着官方的笑容,说代理总裁接下来还有别的行程,暂时不接受采访。
电视里的汽车扬长而去,现实中的店老板困惑地问:“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这些跟我刚才的问题有关系吗?”
我说:“你知道上个星期,第一医院的火
火灾事件吗?”
他说:“闹得那么大,整栋楼都塌了,我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刚好画面再度切换回演播室,女主播严肃地念着新闻稿:“根据警方最新公布的消息,案发当时,住院大楼除了目前的三名死者外,还存在神秘的第四个人。法医检测表示,这些人之间曾经发生过激烈的械斗。警方怀疑,这个神秘的第四个人——‘斧头男’,正是这场火灾的纵火犯。”
右边的小图像里则是一张模糊的监控录像截图,低分辨率的黑白画面上,一个男子正低着头匆匆走过,右手拿着一把消防斧。
刘烟枪:“诶诶!回神了,这破新闻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人,”我咳嗽一声,脸红,尴尬,但还是指着画面上继续说,“是我。”
刘烟枪:“……”
我:“……”
背景音:“目前警方正在积极核查该人的身份,如果有知情的市民,也欢迎向警方提供线索,联系电话是xxx。”
刘烟枪:“……”
我:“……”
背景音:“需要格外提醒各位广大市民的是,该凶手极其危险,性格凶残,如果大家遇上的话,请一定要优先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再重复一次,警方的联系电话是xxx……”
“……”刘烟枪默默地去掏手机。
我赶紧举起双手:“我是被冤枉的。”
刘烟枪:“……你怎么证明?”
证明一个的清白,远比证明这个人有罪困难得多。
不过幸好,我有乔厉鸿。
虽然警方还没有给出明确结论,但在广大新闻媒体的口中,乔厉鸿已经死了——死在“斧头男”的手里。现在看到活着的乔厉鸿,虽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但至少也能部分证明我的无辜。
至于为什么我没有把乔厉鸿上交国家,最后还落到被警方通缉的地步,整件事说起来就是一把血泪史。火灾发生得太突然,乔厉鸿又始终昏迷不醒,所以我当时整个人都懵逼了,满脑子想的是救人,在崔辰逸的医院等待期间,我哪想到还要去和警方沟通啊。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事情有些闹大了,警方竟会根据一张模糊的监控录像截图,就往我的头上套了个纵火嫌疑犯的罪名。
我不可能带乔厉鸿回他家,我甚至都有些不敢公开他的下落,因为害怕医院的事故会再次重演,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又从哪个角落窜出来一个杀手呢。更何况,他现在的情况——哎,总之一言难尽。
好在后来警方又主动撤销了这项指控,虽然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至少不用成天提心吊胆了。不过,原来的工作肯定是丢了,我又不能总赖在崔辰逸的诊所不走,可偏偏租的房子早被乔厉鸿给退了,别墅的钥匙也还给庄太太了,我无处可去,为了付乔厉鸿的诊金还欠了一屁股债……
总之,当时的情况简直糟糕透顶,我几乎都有些走投无路了。
刘烟枪大概是牛鬼蛇神见的多了,断定我不是丧心病狂之辈,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我是崔辰逸介绍来的,他不得不卖崔辰逸一个面子……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好,他把几乎有些绝望的我给收下了。
然后就是找房、看病、打工赚钱……忙忙碌碌等终于安定下来,我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一不小心,居然两个月都过去了!
而更加让我惊讶的是,乔失忆居然还是乔失忆。
崔辰逸给他做过几次检查,颅骨裂开的那条口子愈合得很完美,身体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脑部透视图也看不出啥问题来,所以按理来说,他应该早就已经恢复记忆了。
既然问题不是出在身体上,那么,很可能是心理上出了问题。换而言之,崔辰逸认为,乔厉鸿在潜意识里抗拒回想起过去。
但这怎么可以呢?
难道他打算借失忆为由,赖我一辈子吗?
刚开始那会儿,我从网络上搜集了各种恢复记忆的土方子,也不管它科学不科学,靠谱不靠谱,反正乔厉鸿从不反抗,我逮着他当试验品,一股脑的全往他身上试。可也不知道中途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我为了他劳神费力不说,最后还吃力不讨好,落得个虐待名声,反倒是乔失忆迅速收获了广大妇女群众的心,尤其是住在附近的几个熟客,总要对我耳提面命一番,什么“不要仗着你哥脾气好就欺负他”,听得我耳朵都要生疮了。
当住在我们隔壁,还在读幼儿园小班的双马尾小萝莉,都板着小脸教训我的时候,我终于举双手双脚投降。
罢了罢了,我投降,乔失忆就乔失忆吧,记不起来就记不起来吧。
反正我也已经习惯和他一起生活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天气不知不觉转凉,街上的行人也已经普遍换上了毛衣,乔厉鸿却还是一身夏天的打扮。我是个粗心大意的,直到他连着打了好几天的喷嚏,我这才迟钝地注意到他不符合季节的着装,所以刘烟枪发薪水给我的时候,我顺便也请了个假。
刘烟枪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但因为我入职以来还是第一次请假,所以把装着钱的信封递给我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打算干嘛去?”
“还能干嘛?”乔厉鸿刚好端着一碗牛肉面经过,我偏头朝他怒了努嘴,“给他买衣服呗。”
乔厉鸿的脚步顿了顿,转头迅速扫了我一眼,然后又继续之前的行进方向,也不知道到底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刘烟枪问:“只给他买?”
我眼睛正瞅着乔厉鸿,他正在弯腰问坐在着的那对母子,是不是他们点的面。得到确定回答后,他把面放在桌上。妈妈正忙着让爬上爬下的儿子乖乖坐好,身子都是背对着他的,嘴上叫他再拿一个小碗来,调皮的小男孩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大声嚷嚷着还要一瓶可乐。
乔厉鸿说好,刚要走,但妈妈赶紧又叫住他,说不要可乐。
小男孩立刻就闹腾起来,跺着脚非要喝,妈妈瞪起眼睛说不准。
母子二人闹腾起来,一个说要,一个说不要,乔厉鸿站在一边居然等得很有耐心。
他的腰间系着布满油渍的围裙,穿着我从地摊上淘来的黑t和牛仔裤,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足一百块。
虽然依旧顶着那张英俊的脸,但又有谁会把这个快餐店的服务员,和财经杂志封面
的总裁,联系在一起呢?
忽然之间,我不禁有些恍惚了。
人的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些想不起,他穿西装打领带时,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这两个多月里,乔厉鸿失忆了无事可做,我又不可能把他丢在出租的小房子里,只好把他带到面馆里。一开始,他只是纯粹站在一旁看,给张板凳一坐就是一天,我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好耐心。但他的处境逐渐改变了,从一个看客,慢慢地参与进来,最初也不知道是谁叫他帮忙拿双筷子,慢慢地,帮忙拿个汤勺、端个饭碗、记个菜单、扫个地、结个账……到现在,他已经正式成了刘胖子面馆的一员。
这是好事?
还是坏事?
乔失忆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但是他却罕见的对自己的过去没什么太大兴趣,廉价的衣服穿在身上,他也觉得很自然,当个服务生似乎也挺开心。
这一瞬间,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他一辈子都记不起来,一辈子都和我呆在这家面馆里,好,还是不好?
我这一走神就走得有的远,心思都放在乔厉鸿身上,一时间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直到刘烟枪打趣:“怎么,只惦记着给情郎买衣服?”我才“啊?”了一声,恍惚地看着他。
刘烟枪笑:“你忘了自己也穿着短袖吗?”
“……”我迟钝地闹了个大脸红,“胡,胡说什么八道啊!我,我当然不会只买他的衣服,要买肯定会一起买啊!”
刘烟枪不停点头:“当然当然,你看我,居然说这种显而易见的废话————”
我的“就是”刚出口,就听到他的后半句:“情侣装当然是要有两件才能凑成对的嘛。”
我气得真想一口淬他脸上。去他的情侣装!要说这家面馆有啥不好的,大概就是这个整天闲着没事干的,想象力丰富,还老仗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调侃我的老板。明明我是迫于不得已,才把乔失忆带在身边的,可他就是非要误解我俩的关系,不管解释多少次都不管用,现在我都懒得费力气搭理他了。
不过,最后还是没有买成衣服。
倒不是刘烟枪临时反悔,而是隔壁总是叫卖“跳楼甩卖”的老板,不知道碰上什么事儿,居然真的捐款私逃了。留下被洗劫一空的一元店,以及,对街还没来得及被砸的服装店。
刘烟枪得到消息,深更半夜密讯给我,叫我快来抢衣服。
我当时都已经洗完澡准备睡了,突然接到天将馅饼的电话,坐在床边拿捏不定,又想去,又受良心考验,总觉得这种行为和偷没什么区别。可转念一想,现在我现在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生存都是问题,那还管什么道德不道德,有便宜不捡绝对是傻瓜吧。
“怎么了?”乔厉鸿都已经躺被窝里了,合上的眼睛又重新睁开,迷糊的看着我。
坑爹的破房子只有一张床,但为了省钱,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只好和他挤一起睡。
“吵醒你了?”我有些歉意地看着他。
他摇了摇头,从热乎乎的被子里伸出手来,按在我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可真烫人。
我愣了一下,有些不自在,把手缩了回去。
他皱着眉:“不是刚洗完澡吗?”
他把被子掀开一角,示意我躺进来。
我犹豫,他说:“小心着凉。”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感冒好贵的。”
我噗嗤一下乐了:“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他露出孩子一样的困惑表情:“我不能说这句话?”
我好笑地摇头:“你富得都能买下所有药厂了,哪还在乎几个看病钱。”
他一脸无所谓的哦了一声,我看他不感兴趣,但还是常规地重复一遍老问题:“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没有。”他执意要我先上床,刚好我也觉得冷了,于是钻了进去。他稍微往上坐了一点,整理了一下枕头,靠着床头问我,“刚才谁给你打的电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