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 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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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银杏林后走出来的,是一个青年,腰悬墨玉印,脸容看起来有些病弱。

    青年原是贪学宫西门外清静的,不想却撞见了这些事情。

    永宁侯府三祖孙、那个衣衫破烂的孟姓姑娘,他都看得很清楚。自然,他们说的事情也听得很清楚。

    略思片刻,他便开口道:“去查季庸出了何事,最好能得知其下落。”

    “是,五少。”空气中有话音响起,却并未见到人影,只有银杏叶子微微晃动了几下。

    吩咐完毕后,青年迈开了步子,往郑衡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他薄唇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他倒想看看,永宁侯府那对姐弟会不会真的那么做。

    如果是这样,那么周大人的脸色肯定很精彩

    且说,郑衡与郑适来到学宫正门的时候,那里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比之前更多了。不过,这些人并没有纷拥在正门处,而是整齐地站列在两旁。

    原来,禹东学宫每年开宫门之时,学宫祭酒会带着六学先生,就在这“禹东学宫”匾额下论学弘道。现在,这论学传道刚刚要开始,难怪会聚集这么多人。

    很容易地,郑衡就看见了站在明楼下的那些禹东先生,也一眼就认出了学宫祭酒周典。

    周典,实在太好认了啊。

    在数十禹东先生之中,站于正中又矮又圆、严肃得像旁人欠了他数十万贯钱的,就是周典了。

    乍见到周典,涌现在郑衡心头的,竟然是老师韦君相的几句笑语。

    那个时候,老师大刺刺笑道:“哈哈,阿暄,为师告诉你啊,别看周胖子一脸严肃,实则他最是恶趣味了”

    是了,老师的话语她一直记得,周典其实甚有恶趣味。现在,她就要投其所好,让适哥儿能够进入明伦堂

    “姐姐,站在最中间最严肃那个老者,就是祭酒大人。”郑适小声地说道,一脸紧张。

    在看到无比严肃的周典之后,他感到更紧张了,连掌心都冒了汗。

    郑衡点点头,跟着郑适往前走了几步,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并那数十个禹东先生。――这里面有许多人,郑衡都认得。

    大宣官立的教化之地,最重要的地方有二,其一就是京兆国子监,其二就是禹东学宫。和国子监一样,管理禹东学宫的人被称为祭酒,官拜从三品,领朝廷俸禄。

    所不同的是,国子祭酒常入宣政殿参知政事,而学宫祭酒只须每半年入京兆一次,而且多为向朝廷献芹献才。昔日她临朝听政之时,周典就带着不少禹东先生入京兆。

    她带着至佑帝,曾听过这些先生论政辩道。

    只是,时隔两世,她没想到再见到这些禹东先生,会是在禹东学宫这里,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比起她的从容自然来,郑适的紧张表现才是正常的他几乎微不可闻地道:“姐姐,人太多了那么做真的好吗”

    他眉头紧蹙,青紫的脸色十分凝重,现出几分老成的感觉。

    郑衡笑了笑,同样小声道:“适哥儿,姐姐不会骗你的。求学本无等阶,明伦堂所有人都可以去,但能否一直留在明伦堂,就只能这么做了。”

    明伦堂是禹东学宫最重要的地方,是禹东学宫平时读书、讲学、弘道的场所。但此刻对郑衡、郑适两姐弟来说,明伦堂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学宫祭酒周典所住的地方。

    只要待在周典所在的地方,换句话说只要被周典收为亲传弟子,那么郑适就安全了。

    郑适年仅八岁,即使在禹东学宫求学了三年,也多为避难而已,所学的东西必定比不上年长的学子们,凭借才学赋能被周典选中的机会等于零。

    于是,只能独辟蹊径了。

    许是郑衡的目光太笃定,又许是郑适在学宫尝尽了冷暖,他按着受伤的那条腿,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因学宫每年讲学一次,周典所说的基本都是发凡要义,并没有太深入。很快,他的讲学便完了,而对于他来说,每年一次的“亮相”任务便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禹东先生与各家学子长辈叙人情的时间了,周典正想离开这里,忽然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

    “儿啊儿啊”有人这样哭嚎道,声音又尖又高,简直像扯破喉咙似的。

    在这寂静严肃的人群中,这样的哭嚎就像平地响起惊雷,震得所有人都心颤起来。

    那哭嚎仍在继续:“儿啊儿啊昔日你负气离家,为父苦寻你数十载,你怎连老人也不认儿啊,儿啊”

    所有人都被哭嚎震住了,他们看向中间那个哭嚎捶地、一脸青紫的少年,不知该怎样反应。

    这是什么情况

    周典身子僵了僵,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严肃凌厉的眼神奇异地柔和了下来。

    下一刻,他的嘴角勾了起来,目光熠熠地看着那个哭嚎的少年。

    他实在太喜欢听这一折慈父训子的哭戏了尤其是这种发乎内心哭嚎的,真真是让人闻之落泪听之感慨

    就算是在学宫正门外,他都没法按捺住自己兴奋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朝那个少年走去。

    那个少年继续在哭吼道:“儿啊,儿啊今日为父要训你了,今日为父要训你了”

    然后,这少年反反复复哭嚎的就是这么一句。没办法啊,他姐姐郑衡就教了他这几句话

    他闭上眼睛一心一意地吼着,试图让自己忘记这是在禹东学宫,忘记还有这么多人在这里。

    直到

    他感到有人站在他面前,他才睁开眼,停止了哭嚎。――其实喉咙干涩得也快嚎不出来了。

    他睁眼见到的,便是笑眯眯的祭酒大人。又矮又圆的祭酒大人,笑得像个弥勒佛的,正在问他:“你缘何唱这些”

    看到祭酒大人温柔得如同收回了数十万贯钱,郑适这才真正信了郑衡的话语。

    原来,姐姐说得没有错,只要当众这样哭嚎,就会引起祭酒大人注意。

    不过,看起来如此正经严肃的祭酒大人,为何会有这样的嗜好呢。姐姐所说的慈父训子又是什么东西

    而周典则这样想道:是啊,这么小的一个少年,为何会唱这折

    哭戏呢为何会知道我喜欢这折哭戏呢如此一来,就有些意思了。

    这样想着,周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说道:“你姓甚名谁为何会在此哭嚎”

    郑适努力稳住自己心神,按照郑衡所教的答道:“学生郑适见过祭酒大人。学生只是想起了去世的母亲,一时心伤才不能自控,请大人原谅”

    听到这些话,周典的眼睛眯得更细,提高了声音道:“郑适我记得季庸曾提过你,说你年纪虽小却十分好学,心志又坚定。正巧,我身边还缺了一个弟子,明日你便跟随我入明伦堂吧。”

    听到这话,郑适猛地瞪大了眼睛,湿濡双眼满是惊愕。他此番在学宫门口的举动,为的就是进入明伦堂,他原本还想着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容易。

    祭酒大人真的当众让我入明伦堂了,就像姐姐说的那样

    郑适不自觉地看向人群中的郑衡,在看到郑衡的微笑后,他才移回目光,激动地对周典说道:“学生谢过大人,感激不已”

    周典顺着郑适的目光看过去,却只见到一个眉眼低垂的姑娘。这姑娘,长得太漂亮了些,然而,周典所关注的,从来就不是相貌。

    周典目光带着探究,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周围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又羡又嫉地看着郑适。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然得到了学宫祭酒的青眼,竟然能够待在明伦堂

    这这真的太走运了。为何,这个人不是自己要是知道在学宫门口哭几嗓子就能被祭酒大人收为弟子,那么他们一定会豁出去的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不管他们再羡慕嫉妒恨,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出现,肠子都悔青了。

    人群中,谢氏死死地盯着郑适,目光就像淬了毒一样。刚才郑适当众哭嚎时,她心内窃喜等着看好戏,不想,这个一瘸一瘸的郑适,竟然会被学宫祭酒收为弟子。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以若是郑适成为周典的弟子,永宁侯府便不可能再出一个祭酒弟子了,那么逾儿怎么办

    她绞着帕子,咬牙轻声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然后目光看向禹东先生所在的位置,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郑适准备退出中间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起了喧哗的声音,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小孩儿,凭什么能待在明伦堂明伦堂择贤才,怎么能这么儿戏大人,学生不服”

    说这话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士子,看着文质彬彬,然而眼中满是桀骜,看向郑适的目光还带着浓浓讥诮。

    此人名唤王希朝,在禹东学宫中尚算有名,不少人都知道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周典的亲传弟子。如今周典却儿戏地收了一名小弟子,他简直红了眼睛。

    所幸他尚有一丝理智,并不质疑周典收徒,而是扣住了明伦堂的择贤,让人一时无话可说。

    郑适一下子涨红了脸,无措地站在周典身侧,身子不禁瑟缩起来,目光甚是羞愧。是,就连他自己都隐隐觉得,以这样的方法入明伦堂并非正途。

    周典只是看着郑适,并没有出言。

    这时,围绕在王希朝身边的人,便有恃无恐地大声嘲讽起来。

    “哈,卖母之丧,当众哭嚎,竟也入明伦堂”

    “听说还刚刚出孝呢如此孝子,还哀哭儿啊儿啊”

    嘲讽声此起彼伏,渐渐越来越多。

    郑适慢慢挺直了背脊,脸色仍是涨红着,但眼中的羞愧已经变成了深深的怒火,双拳也握了起来,就像随时准备冲上前与人拼命一样。

    但他没来得冲出去,最先有动的,是他的姐姐郑衡。

    慈父训子,纯粹因为t有感,化在这一章情节,望大家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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