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时间静了下来,说话声、风声、仪器的响声,统统都消失在耳边,只剩下电话里传来的轻微呼吸声,和微不可闻的低声抽泣。
温礼关上洗手间的门,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缝隙,清风拂面。
这时候,他好像了解一点康念为什么离不开烟草。
烟草的强烈感官冲击,能带给她清醒,从囫囵的泥沼里拉她一把,不至于浑浑噩噩的在泥潭里不断下陷。
他此刻也想来一只香烟。
想抽一口,刺激心肺,大口呼吸,像溺水的人挣扎上岸,重获新生。
窗外传来一点窸窣的声响,有人来回走动。
电话那头的抽泣声渐渐止住,深吸一口气,低声叫他:“温礼。”
温礼紧紧握着手机,神色有一瞬间的茫然,开口时,他声音很沉,也很稳:“是我。”
说完这句话,温礼就沉默下来。
他没有一点继续开口的意思,余静若在那头紧张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鼓起勇气,问道:“你……你还好么?”
“挺好的。”
“那你……我听阿叙哥说你现在在急诊科。”
“嗯,刚做完一台手术。”
“哦……挺好的。”
温礼笑了,“急诊的手术,说不定会死人的,有什么好?”
余静若喉头一哽,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礼漫不经心地追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余静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忽然就颓下来,愣在那里,说什么也不是。
她听得出,他较真的反问,与急诊和病人无关。
他是想要她四年前的那句答复。
可时间匆匆,过去的都过去了,她现在无论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
错的事做都做了,剩下的唯有弥补。
“我……我爸住院了。”
“是么,什么病?”温礼问的冷漠,佯装不知。
“……心脏病,”她说,“心梗。”
“那是该好好养着,”温礼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想起楼上的办公室里,还有正在等他的康念,“这是唯叙的专业,你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找他。”
余静若没说话了,他在敷衍她。
江州大学附属医院有两位年轻有为的心外科专家,一位叫江唯叙,另一位叫温礼,而现在,温礼却把关系撇的干干净净。
他是划清界限,她不傻,她听明白了。
“还有事儿么?”温礼想挂电话了。
余静若孤注一掷:“我想见你一面。”
温礼一顿,“我已经不在心外科,帮不上你的忙。”
“我只是……”
“我没有时间。”温礼打断她。
余静若还有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那你忙吧……”
温礼没应,静默了几秒,把通话掐断。
从病房巡视一圈下来,温礼抄着手从楼下跑上来。
科室在前面,他越走越快,担心康念在陌生的环境待久了,精神状况会不好。
手机显示八点一刻,离他们最初约定的时间晚了近一个小时。
也许她已经离开。
温礼越想越烦躁,心绪难平。
脚步到了门口,听见科室里传来一阵笑声。
他先探个头进去,听见康念温和的讲着大学时候的欢乐往事。
江唯叙一抬头,瞅见他,走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进门,顺手把门关上。
“小师妹,这家伙以前做的缺德事儿那真是太多了。”江唯叙把温礼放倒在一张椅子上,跟康念面对面,“就说我俩读博士那会儿,我发烧,让他替我代一节课。嘿,他一开始答应的爽快,结果后来老板的实验课他一次都不出面,全推给我。”
江唯叙越说越来劲,“我被他骗的陪着一帮本科熊孩子搞了一学期的实验课,诶哟真是无聊死我了,偏偏这课次数多时间又长,我还不能走。”
康念问:“你竟然没接到学管科的投诉?”
江唯叙奇了:“为什么要投诉?”
康念笑而不答。
温礼捂着嘴,乐不可支:“她意思是,学生才亏大了好不好,让你这么个不着调的去教实验。没点着实验室算孩子们命大。”
江唯叙眉毛一立,眼看就要动手,他撸起袖子到小臂,作势要起身,“你还占理了是吧?”
温礼双手告投向:“你有理,你有理。我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温礼看着康念,眼神里流光辗转,“这么晚了,你吃饭了么?”
康念搓着手,吸一口气:“吃了,医院对面那巷子里,有家挺干净的面馆,不过我点了一份蛋炒饭。”
江唯叙看他俩一会儿,突然问康念:“师妹,刚才我就觉着哪里不大对,你是不是紧张啊?”
康念脸色一滞。
温礼瞪他一眼。
江唯叙愣神,后知后觉:“咋了?”
温礼还在想怎么委婉解释,康念已经大大方方承认:“我不是紧张,我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时间长了,会不自在。”
她冲着江唯叙笑,后者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一点没有完全隐匿的苦涩:“生理反应,我也不想的。”
温礼终于抄起一个橙子砸江唯叙脑袋上,“就你话多!”
康念舔舔嘴唇,想抽烟。
可这是在医院,她只能克制。
她抬头,问温礼:“你今天叫我来,说要给我什么?”
温礼一拍脑门,“差点忘了,”他笑眯眯从订书机下头抽出两张游乐园的通票,献宝似的,“下个月月初,离岛上要新开一家游乐场,挺大的,宣传图看着挺豪华,我从这小子手里拿到两张票,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
江唯叙撇着嘴,昂着头不乐意:“什么‘这小子’?我给你票,你还不尊重我?”
康念看一眼通票,有点犹豫。
温礼道:“人可能会很多,但玩开了谁也顾不上谁,而且你多接触一下外界,也有好处。”
“跟你一起去?”
温礼也看着
着通票,“如果你想和自己的朋友去,我把两张票都给你。”
江唯叙一听,站在康念背后冲温礼挤眉弄眼。
温礼撇他,眼神略略警告。
江唯叙恨铁不成钢,直甩手又叹气,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痛心疾首的模样。
康念接过票,笑了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我在江州没什么朋友,而且跟医生同行,我也放心。”
温礼笑起来:“那太好了,那我需要给你准备几个氧气瓶带着,以防万一。”
康念哈哈笑:“哪有那么夸张?”
温礼看看手表,食堂铁定关了门,他一天接了三例急诊,忙的不可开交,肚子早就提起抗议。
这会儿见康念不停搓手,几次伸手进口袋摸烟盒,就知道她是烟瘾上来了,索性提出带她去吃个夜宵。
康念不可思议:“这才不到九点,夜宵不会太早了点?”
温礼收拾一下桌子,“不早,我还没吃,正好一并解决。”
江唯叙伸手一拦,“那不行,你们得带上我,这票我贡献的,你们别想单独约会。”
康念和温礼一齐看他,异口同声:“怎么就约会了?”
最后还是三个人一起出门。
江唯叙今天值班,不能走远,康念指了指门口的巷子,说就去里面找一家小店吧。
月明星稀,夜风微凉。
一排排梧桐下树影斑驳,偶有野猫匆匆窜过。
三个人走进巷子,灯火通明,整条街上都飘散着一股烧烤味。
温礼和江唯叙选定了一家常吃的烧烤店,前者回头对康念道:“这家量多,也有小吃。”
康念跟着他们进去。
屋里有些闷热,啤酒香烟烧烤味混杂,康念一闻就捂住口鼻,皱着眉头不满。
“要不我们坐外面?”
温礼附议,“走吧。”
江唯叙从收银台上拿了三份菜单,跟着出门。
“这家不是换老板了吧,菜单都变了。”
温礼看一眼,前后翻翻,“我记得以前还有烤生蚝,现在也没了。”
康念接过菜单放在了小木桌上,没看。
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磕出一只,点燃。
狠狠吸一口,火苗燃烧着烟卷往上窜,细长的烟瞬间就没了一小截。
江唯叙愣愣的看着她,被她的抽法吓一跳:“嚯,小师妹,你烟瘾够大的啊。”
“还行,这东西,非常之手段而已。”康念浑不在意。
康念不饿,就看温礼和江唯叙点菜。
两个人打勾前总是先征求她的意见,她的回答一概是“都行”。
江唯叙就打趣她:“哪有叫‘还行’的菜?得让服务员来一打。”
康念顺着他的话点头,“对,多放孜然,不要辣。”
温礼点完自己想吃的,把服务员喊过来。
江唯叙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手里的时候,再三确认:“师妹,你真不吃点什么?”
康念想了想,“我蹭你们的就好,到时候不够再点。”
江唯叙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服务员看上去像是个学生,康念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猜想应该是江州大学的学生,晚上在这里打点零工赚点生活费之类的。
小姑娘露着笑脸,问:“你们需不需要喝点酒?”
温礼和江唯叙都说不要。
康念抬头,一手点落烟灰,“一罐雪花。”
她要酒的时候语气很淡,神色也淡,盯着一张寡淡的脸,当着两个大老爷们的面儿要酒喝。
江唯叙看一眼温礼,给他使眼色,温礼看见了,但最后还是没表态。
这家店的生意最火,店面相对来说也最干净。
炭火上升起袅袅的白烟,肉放上去,还能听见一点刺啦刺啦的烤肉声。
夜风把孜然的香味一阵一阵送起来,三个人背对着风口,但还是香味扑鼻,直咽口水。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这里这么好吃?”康念抽着烟,似乎在认真思考。
“以前来过?”
“来过两次,但有一次吃完回去拉肚子,就再没来过。”
江唯叙抽出几张餐巾纸擦桌子,“拉肚子,也可能是别的原因,说不定是吃什么凑巧了,两种食物撞在一起,不消化。”
康念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一支烟被她抽的只剩下烟屁股。
康念道:“还是不常来的关系,这儿离你们医学院近,但离我们新闻学院就很远,而且后来我们学院搬去南城区了,这边就彻底不来了。”
温礼问:“你本科好像不是江大的?”
“北华。”
江唯叙问:“那比江大还厉害一点,怎么研究生想到上这儿来?”
康念笑了一下,低着头,“北有北华,南有江大,是新闻的两个领军大学,在北边呆腻了,就想上南方来感受感受。”
江唯叙伸出拇指,“有性格。”
“比不得你们,一路本硕博连读,是真学霸。”
“这个词温礼当得,我当不得,我就是个混子。”
温礼正在喝水,闻言呛了一口在嗓子眼,他咳嗽之余还不忘嘲他:“江主任可真会谦虚。”
康念笑,眯着眼把烟屁股吸最后一口,踩在脚下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存稿君阵亡,周日不更(鞠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