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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好了这些书信,洗漱一番,熄了灯火,望月往床头走去。屋中暗下后,过了段时间,照在床前的月色清辉,才能被人眼看到。褪去了外衫,望月跪在床上,俯眼看杨清。

    青年面向床外方向侧睡。中单宽大,面容秀丽,长睫覆着眼睛,浓密幽黑。乌黑长发盖在脸上、肩上,衬得他的脸更加清瘦了。呼吸浅微,羽毛一样。

    柔弱可怜。

    他每次受伤,都虚弱得让人心生怜意。

    望月心中更加恨白道弟子了一分:她不知道杨清身上的伤,是原映星弄的。她以为原映星和杨清都伤得这么重,必然是正道弟子追杀的缘故。诚然对方也确实追杀来着……望月把一切罪都往正道那边推了。

    即使是沉睡中,习武之人的五感也是一直外放着的。姑娘安静地跪在床上俯看自己,青年睁开了眼。

    黑如子夜的眸子与望月对上。

    他伸手,就把她拉倒,拉入了怀中。叹息般的嘟囔,声音弱而淡,昏昏的,“你回来了?”

    “嗯。”望月知道他根本没醒。

    他往往是这样的,睡后被人打扰,会立刻睁开眼,一言一行都正常得不得了,实际上仔细判断,还是不正常的。这个时候的杨清,是完全顺着本心走,随心所欲。等慢慢醒了,他才会恢复平常的样子……这时候的杨清是最不设防的,最诚实最可爱的时候。

    望月在原映星那里哭了一排,心情何等低落,被迷糊的夫君搂抱入怀中。铺天盖地,整个床帐间,都是他的气息。她深深地吸口气,心情慢慢平和下去。伸出手,搂住杨清的腰。

    她喜欢杨清身上的味道。

    杨清与她说话,她含糊地嗯了一声。心想,反正这时候她说什么,他也不一定记得。

    杨清依然没有睡醒,迷迷糊糊着,就伸出手,摸上望月的眼睛。望月怔愣间,眼睛被罩上,他手指在她眼睛上摸了下,说,“你哭了啊。”

    “……”听他声音,并没有清醒。

    然杨清起了身,望月拽住他的腰,不敢放这种状态的杨清乱跑,“你干什么?”

    心烦意乱:并不像往常一样觉得他可爱。只觉得,她已经很忙了,能不能别给她添乱了?!

    青年被她抱住腰,伸手在她手上点了几下,望月就被迫松开了,听他模糊的声音在夜中很轻,“给你拿凉帕子熨一下,不然明天眼睛得肿了。”

    看他要去点灯火,望月趴在床上,忙道,“别点灯!我刚刚才熄了!”

    他就没有去点。

    一会儿,青年回来了床榻边。床榻陷下去一点,姑娘睡下,他撑着手肘,用冰凉的换洗帕子,给她敷眼睛。望月闭着眼,任由杨清照顾她。伸手,摸索半天,摸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望月侧过身,整个人就埋入了他怀里。

    她闷声,“你醒了?”

    “……嗯。”

    “不问我为什么哭么?”

    杨清另一个没有被她抓着的手,给她按摩着眼下。他垂着眼,看靠在自己怀中、将自己弓成一团的小姑娘。他心思细,其实已经猜到她为什么哭了。这世上,恐怕天崩了,魔教明天灭门,都不值得望月哭。能让她掉眼泪的,也就那么几个原因而已。

    杨清轻声,“……你和原教主闹别扭了?”

    望月没吭气。

    杨清心想,哦,不是啊。那就是说开了。

    他伸手拍着妻子的后肩,无声地安抚她,也不说别的了。望月搂他腰搂的更紧了,简直是整个人想嵌入他骨头里似的。她闷闷不乐道,“我不想跟你说原映星的事,但是我很难过。哥哥,你会怪我吗?”

    “不会,”杨清说,“不想说就不说。我是你夫君啊,没事的。”

    望月无声地抱着他。

    她抱得太紧,杨清帕子也换不成了,感觉到胸前湿漉漉的。想来,她又在哭了。杨清只好做不知道,有些事,他实在不应该过问。并不是阿月和原教主之间的每件事,他都要弄清楚……即使是夫妻,其实也需要一些距离的。

    然而望月一个人哭了一排,觉得气闷,从他怀中抬起头,“哥哥,你说点什么吧。”

    望月可怜兮兮地仰起泪水涟涟的一张小脸,“我心情太难过了。你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帮我转移下注意力吧。”

    看着她泪盈盈的眼睛,青年眉目清朗,慢吞吞道,“阿月,你记得我腹部受伤的事吗?”

    她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但仍然懵懵地点头。

    黑暗中,看到杨清笑了一下,“你抱我抱得太紧,一直压着我的腹部。我恐怕出血了……”

    望月:“……”

    看着他如玉面孔,居然如此镇定。望月一愣下,像被唐璜弹开一样松开了紧抱着他腰的手,弹跳起来,语气开始慌了,“出出血了?!你你别急,我这就点灯给你看看……”

    她方才还不想点火,现在则是手忙脚乱地爬下床。看杨清还在笑,气不打一处来,“我压着你,你一直不吭气?!你不知道你的伤口很深吗?!你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上心?!”

    “我上心了啊,”杨清坐在床上,看她情绪大转变,温笑,“方才我要点灯的,是你不让……”

    “你从那个时候就醒了!杨清,你混蛋!你气死我了!”

    圣女大人的寝殿灯火很快亮起,外间候着的侍女们很快被喊过来,请聆音来一趟。期间,听到圣女望月中气十足地与杨公子的吵架声。十二盏灯齐亮,一阵折腾。杨清被迫起身,侧过脸,掩饰了下脸部表情——

    他如愿转移了小姑娘的注意力。

    他总是有法子对付她的。

    ……

    与魔门的拉锯战,一直到了年尾,才以圣教胜出。

    实现了魔门一统。

    原映星一直坚持到看到魔门一统,正道和魔门开始接触,才卸下了那口气。

    这年冬天,他一直病着。

    昏昏沉沉,醒的少,睡的多。

    望月的肚子开始显怀了,杨清的伤势不妨碍日常行动了,原教主却一直没有好起来。一直卧病,一直昏迷,时好时坏。

    据聆音说,原教主是精神和身体的双耗损,之前一直有股气在撑着,现在,心结开始缓解

    ,那些压着他的各种毛病,才开始了大爆发。身体倒还是其次,主要还是精神的问题。

    他的心情一直不好,一直没有好起来过。

    望月手足无措,想了各种法子,却也不见效。

    到后来,原映星与他的母亲秦凝谈过后,宣告圣教,把教主之位,传给了圣女望月。他离开中原,和自己的母亲一起去西域,休养耗损过度的身体。也许换个环境,不去想那些厌烦的事务,不见到日日让自己不平的人事,他会好起来些。

    大雪当日,原映星与母亲一行人转身离去。

    蜿蜒山道,青年身披大氅,漠然行在大雪中,渐渐远去,再也不曾回头。

    身后是圣教无数人的相送。最前方,站着的是泪水婆娑的望月。杨清没有来,知他不喜,就不过来膈应。踩着簌簌雪声,原映星想到:他这几个月,恐怕把月芽儿一辈子能为他掉的眼泪,都看过了。

    这样就很好。

    远离中原,西域驼铃。

    爱对他来说,要么生,要么死。他想,会好起来的。

    ……

    望月接任圣教教主之位,几乎对整个天下来说,意义都非凡。

    圣教内部也激动不得了,因为已经好几代,教主之位,从来不是正常传下来的,而是从上一任教主手里抢过来的。望月居然能正常状态下,没有见血、没有杀戮,就从原映星手里接过了教主之位。

    起码百年来,是圣教的头一份!

    也是头一位女教主!

    望月是大家熟悉的,她的风格,上层领导们都能接受得了。由此继位,很合大众心声。接下来,过完年后,魔教便开始了和正道那边的和解谈判。

    让天下人发窘的是,又产生了一个奇葩现象——

    这位新任教主的夫君,是云门的柃木长老。

    在开春后,武林盟盟主卸任,正魔两方开始谈判后,这位长老,就重新回了云门。不光回了云门,还被自家掌门踢进了武林盟中。倒不是盟主之位,杨清年轻,担那么重的担子,大家也不信任他。

    反正,正道那边派的谈判一方,以杨清为主了。

    而魔教这边,自然是魔教教主望月亲自来了。

    众人天天目瞪口呆,围观这对奇葩夫妻在每日议会上的争斗——

    往往杨清那边细条慢理地列出一堆条件来,望月冷笑,“杨清,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你打发叫花子呢,当我们圣教没人了么?!”

    杨清脾气很好,“你不是人吗?”

    “总之,碧落谷的地盘,是我们上一任教主打下来的!你们想要吞并,做梦!”

    “但是碧落谷离工布太远,你们也根本照看不过来啊。碧落谷本就是我们这边的势力,若非贵教上任教主大肆杀伐……”

    双方谈判,便在两方相接的一个小镇上。

    已经谈了一个月。

    出了议会大门,杨清和望月是夫妻,恩爱无双。进了那扇门,两人为各自的势力,寸土必争,分毫不退。其中明刀暗箭、互相隐晦的攻击,看得一众围观的人只想低着头,装聋作哑。

    虽然恨不得没听到他们夫妻吵,但是正道对于派出杨清,还是很高兴的:望月是很厉害,很狷狂霸道。但不是有杨清对付她呢嘛。

    两个人,分立两处,谁胜谁负还真不一样。

    虽说望月气势嚣张、诡辩连连,但真比起口才,却也不一定就胜过杨清。杨清就是说话比较慢,比较吃亏……于是众人,天天听到望月攻击杨清——

    “杨清,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为你生儿育女,你都不能让我一让吗?”

    “杨清,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肚子这么大还站在这里,你说,你愧疚不愧疚?!”

    “闭嘴!杨清,你再说下去,晚上别想上床!”

    杨清皱眉,看她半天,轻笑,“不是说公事私事分开吗?”

    姑娘扬起下巴,盯着他,“教主家事无私事,就是公事!”

    杨清:“……”

    散会后,几个在他们双方争执中改条款的长老追上望月,让望月看看有什么写错的地方。等望月看完一派,打发掉这些人后,站在门口往四方一看:杨清呢?

    随手抓住一个人,一看之下,是少年苏铭。

    苏铭沉默地看着她。

    望月还在问,“对了,你师父呢?我才说了两句话,他怎么就走了?不是说请我吃烤鸭吗?他不是想爽约吧?”

    苏铭:“……”

    方才他师父快被望月戳着脊梁骨喷了一脸口水时,苏铭作为亲传弟子,就在后面做笔记。他真是想不到,刚才在里面跟师父吵得那么厉害的望月,出个门,就能若无其事地过来,笑嘻嘻问他杨清去哪里了。

    怀孕的女人思虑重,望月疑心,“仅仅因为我说话不动听,我男人就不爱我了吗?”

    苏少侠答,“你男人可能是决定去冷静一下,然后想想要如何更爱你。”

    望月:“……”

    她被苏铭逗笑,觉得苏少侠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可爱。正与苏铭说话间,听到有人叫她一声,回头去看,是不知从哪里过来的杨清。

    杨清笑着跟她打个招呼。

    望月立刻笑盈盈地飞扑过去。她大着肚子,看起来那么危险,被杨清稳稳接住。

    苏铭:“……”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做到前一刻还杀父仇人一样,下一刻就卿卿我我的?

    他沉静地看着两人相携走远,说着去吃哪家烤鸭,是请人做,还是自己烤的事。两人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些,气氛何等好——

    “清哥哥,刚才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啊?别生气啊,我还是爱你的。”

    “哦……你怎么知道我生气了呢?”

    “我看到你的眼神了啊……觉得你当时想打我。”

    男人轻笑一声。

    被姑娘挽住手臂,追问,“你当时是不是真的想揍我啊?干嘛啊,身为圣教教主,我当然该为自家争利益。你不也为云门争利益么,我都没说什么啊。我多好啊,我就没有想揍你,我还是这么爱你。”

    杨清忍:“……”

    望月振振有词:“为什么你不向我学习?”

    杨清颊畔笑窝被她逗得

    显露。

    “说话啊!我给你生儿育女,你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吗?”

    “阿月妹妹,这么说吧。即使我想打你,在打你之前,也想先亲你一口。”

    清俊的青年被姑娘激动地嚷一声后,一把抱住。

    春日迟迟,草木初盛。

    年轻的夫妻,走在万家灯火间。

    ……

    多少年以后。

    圣教也许不在了,云门也不在了。

    再不用争什么利益。

    但是望月依然爱杨清,一如他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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