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我和他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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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清风,闻蝉走在清宁的巷子里。侍从们不知道翁主的心思,只照原来那样,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跟随。舞阳翁主像是独自一人在走深巷一样。不过她已经不需要那些没有眼力劲的侍从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李信就在上方,陪着她一起走。

    他有时候在墙上走,有时候跳到树上,有时候又站在别人家的屋瓦上。

    夜间轻微的声音,沙沙沙。闻蝉忍不住去想象,那个狂妄无比、自大无比的少年,这时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头顶上方呢,还是已经走快了几步,无聊地蹲着等自己。

    雾色茫重,风从正面吹来,冬夜本来就凉,然此时此刻,这番冷凉中,闻蝉品出了几分“相依相许”的味道。她不觉露出笑容来,心中快活。

    头顶就有声音问她,“笑什么?”

    闻蝉:“……”

    李信一开口,就把她从想象的美好中打回了现实。对啦,与她同行的人是李信,李信还打着她的主意呢,她有什么好开心的。

    闻蝉的脸就垮了下去。

    头顶少年问,“你又悲什么?”

    闻蝉觉得自己成了他眼中的笑话了,不想理他,快步往前几步。又听到熟悉的沙沙声,李信定还是不着急地跟着她。老实说,有个看似了不起的少年陪着她走夜路,确实觉得安全好多。

    很快出了小巷,入了夜市的街。她从灯火中穿越,市集热闹,和长安的夜市别有不同。小贩在叫卖,妇人在讨价,老人背着手指指点点……闻蝉走得慢了一些,眼花缭乱,她一一看过去。

    身边也没有人吭气打扰,很长一段时间,闻蝉都忘了还有李信跟着她。

    她挤出了夜市,整整衣襟,留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身后移开,重新走入了巷子里时,耳边仍能听到一墙之外的喧哗声。李信陡然说,“知知,你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闻蝉正心情愉快,于是“啊”了一声。

    头顶的少年很惊讶,“你不累么?像你这样的小娘子,走这么多路,一般都会累的啊。”他语气里充满了遗憾。如果知知累了,走不动了……不就给他提供机会了吗?

    结果李信冷眼看着,闻蝉看夜市看得很开心,走路也走得不知疲倦,根本没有累的意思。

    闻蝉眼珠一转,就知道李信打的什么主意了。实在她天天被打主意,打得她已经很有经验了。心里嗤一声,闻蝉不理他。

    李信对她冷淡的态度一无所觉,“看来你走了不少地方?”才这么有精力。

    闻蝉叹口气,觉得再不吭声,李信能一直说下去。她摸摸仰得酸楚的脖子,心情复杂又充满向往地叹口气,“并没有啊。我阿父说,黄沙弥漫、马革裹尸的塞北,绿水萦回、青山环绕的大妍厢,还有阳光明媚、异域风情的川西……世上漂亮的地方有很多,但我是女儿家,我一辈子都走不到那些地方去。”

    李信低下头,看着巷子里走着的少女,他说,“为什么你一辈子都去不了?”停顿一下,“你想去,随时可以去。”

    闻蝉心想你懂什么,她阿父阿母已经很疼她了,但现在战乱连年,她最好乖乖待长安,哪里都不要去。

    李信说,“我带你去。”

    闻蝉再次抬头看他:“……”

    他说,“知知,你开心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我随时听候你差遣。”

    闻蝉:“……!”

    她停住了步子,很吃惊、很震撼地仰脖子,去看墙上蹲下来看她的少年。

    开心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什么,就争取什么?想去哪里,李信随时能带她走?

    少女心中涌起异动,她从小长到大,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李信狂妄,他的话不能信。可是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又让人心动。

    李信眸中染笑,俯低身子,一伸手,就把呆愣中的少女,拉上了墙头。

    “啊!”闻蝉惊叫一声,无知无觉、身形轻盈,被少年一拽就拽了上去。

    他不光拽她上墙,他还站了起来。

    身后侍从们看到了这边的动静,看到翁主被那个少年欺负,连忙赶过来,斥责李信放开翁主。

    闻蝉现在已经恨极了那些侍从的没有眼力劲,从来到得不及时,从来不能在李信欺负她的前一刻,准确看出来。总是她被李信拽上墙,站的不稳,衣袂被风吹着,站得摇摇欲晃。

    而李信还那么混蛋,他一把她拽上去,就站了起来不管她了。

    他要松开手,轻松地侧了下身。

    要放开的手,被闻蝉一把紧紧抓住。

    少女站得不稳,往前扑去,一下子扑入了少年混着青草阳光气息的怀抱。她被李信身上的骨骼撞到,扑面都是他身上的味道,可是她都不敢放手,紧紧拽住他,抱住他,怕他把她扔下去。

    混蛋李信!

    她就不该信他!

    一放松,她就被欺负!

    李信倒是愣了下,没料到闻蝉怕成这个样。怀里的女孩儿大力抱住他,掐着他的手,抬起来的脸,又是惊恐,又是哀求,苍白无比,泪光在眼中打转。

    好像他要怎么了她似的……

    李信觉得真冤枉,然而盈香满怀,像是夜花静静绽放,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李信身子确确实实地僵硬了一下,血液冻结,大脑空白。

    “李李李信……”闻蝉哆嗦着。

    大脑空白的少年,看眼委屈可怜、敢怒不敢言的女孩儿,他还是不自在,还是僵硬,还是不知所措。但是他从来就不表现出来,在闻蝉眼中的李信,嘴角露出痞笑,托住她的腰身,让她一点点转过身去,站在墙头,看四方世界。

    迷雾浓浓,清风四面。

    余光,看到少年的下巴。

    腰被他滚烫的手托着。

    李信才十五岁吧?

    他还没有完全长大,他个子才比她高一点。他未来会比她高很多……但是他已经有青色胡茬了,男儿郎正在长大……他从后抱着她,她的发丝被他贴着……

    满面灯火,在眼前点亮。

    灯火是金色的,身后的少年,指给她看——“你看,你想要看什么,去哪里,我都可以带给你。”

    ……

    那晚,闻蝉

    印象深刻。

    满脑子,都是人间灯火热烈绚丽的景象。火树银花不夜天,那么的明亮,如一条亘古宽广的长河,通向四面八方,宁静而悠久,浩瀚如星辰。人人熙熙攘攘,在这片灯火中穿梭。

    而她,高高站在墙头,把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

    背后是李信……她似乎不用怕被他摔下去。

    心跳如雷。

    乱七八糟。

    慌慌的。

    沉沉的。

    有些不知所措。

    闻蝉低下眼,接下来一路,却再不肯和李信说话了。而因为有前车之鉴,侍从们再不敢远远跟着,现在紧随翁主身后,提防着墙上走着的那个少年。闻蝉没吭气,此路幽长,她竟真的闷头走了下去,回到郡守府。

    这恐怕,真的是她一辈子走过的最长的路了。

    进了郡守府大门,也没有回头看,没有跟李信打招呼,直接进去。

    而李信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很快的,闻蝉坐在屋中,喝了盏茶,听侍从报道,“……那个叫阿南的一直跟着咱们,翁主进府后,他就把李信硬拽走了。翁主,要不要派人跟去看看,看他们到底做什么?”

    闻蝉抬眼,“我管他做什么?!我很闲吗?!”

    “……”翁主哪来这么大火气啊?

    少女跽坐靠窗,突听外面几声遥遥猫叫,不由去看。侍女青竹过来,跪坐于翁主身畔,笑着答,“是李家四娘子养了只猫,取名‘雪团’,给府上女君解闷的。现在大概是猫跑到咱们院子里来了,四娘子过来捉猫。翁主要去看看吗?”

    闻蝉说,“我晚上走了那么长的路,你还要我走出去?”

    青竹低头一笑,不说话了。

    然她不说话,闻蝉又寂寞了,问,“姑姑今天病还不好吗?”

    青竹询问似的看眼身后其他几个侍女,得到答案后回答翁主,“又糊涂了,所以四娘子才找了只猫……”看眼翁主,突发奇想,“对了翁主,你与李信交好的话,不如请他帮忙啊。他不是会稽郡里有名的地头蛇吗,三教五流,好像都沾边。府上二郎失踪多年,就是在会稽这边。请他这样的人帮助,找到了二郎,府上女君的病,不就好了吗?”

    闻蝉:“……”

    她捧着茶盏的手发抖,震惊地看青竹,“我为什么要请李信帮忙?!我和他什么关系?!你不要污蔑我!”

    青竹奇怪她反应怎么这么大,“翁主和他,不是朋友吗?”今晚聊得挺好的啊。

    闻蝉:“……”

    才不是朋友!

    她和李信势不两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