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奚抬眼四望,心底却是莫名的恼怒,但似乎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庆幸。
世界好似消失了,幽蓝的世界化作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天地,没有人世,唯一的空白。
他迷茫的看着眼前,如同在深海里,沉闷,压抑,迷幻,难以主宰自己。之后,他见到一团虚影,好似人形,千变万化,时而喜乐,时而怒目,时而女相,时而男装,仿佛每一个都是真实的,又仿佛一切梦幻泡影。
“孽畜,怎敢作恶!”
九方奚听得他充满怒气的言辞,但莫名其妙。
“受死来!”
尚未体味话中意味,九方奚就突见云雾之中一把长剑疾驰而来,直冲他的心脏,但是他居然无力抵抗,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好像连他也感觉到,就应该要这样。乃至他一直看着那把剑越来越大,却始终呆呆的站着。
剑入身体,不痛不痒,毫无知觉,若非是看见了,只当是幻想。
“咦?这是什么?”
九方奚听得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同一个语调说着同一句话,这种感觉有些沉闷,好像一头扎进了皮鼓里,而外面有人在敲击着鼓点,每一个字都能够让心脏发颤。
“这是……噫!这是戾气!”
“这等戾气几乎不弱于三千精纯的阴兵,此子何以有这等东西?”
“恩……此子身无修炼痕迹,不可能弄到这等物事,而且看其状况时间并不长久,想必非是自愿,也是可怜人。不过这等戾气不能这世间出现,少年人,这次委屈你了!待来世投个好人家,也好享受世间荣华!”
九方奚恍恍惚惚的听着,似懂非懂,本就疼得无知无觉,此时更如梦魇一般。不过他却隐约感觉眼前黑影说的戾气,应该就是司承骁给他注射的绿色液体。
再仔细一听,九方奚瞬间大骇,就连神智也清醒了几分,莫非是要杀了他以除害?
“你要杀我?”
他忍不住问,开口瞬间,气浪在身前滚滚前去,似在这大雾中吹了口气一般。
“是,我是要杀你,不能留存祸害!”他说,没有任何的情感。
九方奚苦笑低头,正看着自己胸前微微的呼吸起伏,以及满衣裳的肮脏,他觉得委屈极了。“我不想死啊!司承骁不是说了,这药只会痛苦,不会死吗?”
死亡?他才十八,十八岁的少年人几时要考虑这等生死大事了?。
“莫再想了,我将赐死你,你也不会再有痛苦。”
虚影并未解答九方奚的疑问,只是伸出手,盖在他的头顶上,轻飘飘的,没有任何的压力。
“人活着就是为了死,早死晚死如何死而已,不必想太多。”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九方奚渐渐困乏起来,就好像三天没有睡觉,刚躺下进入睡梦一样。
身体虽然在这个白茫茫的世界不再有疼痛,可总有些发胀与灼热,只是随着他的意识迷离,这样的感觉就渐渐消散了,整个人好像突然松懈下来。
“不,我不可以就这样死!如果我是病死老死自是毫无怨言,可是我怎么能够死的这样不明不白?我做错了什么就要我去死?我生平从无恶事,我做错了什么?就算要死,至少也要让司承骁给我陪葬!”
朦胧中,九方奚只觉得脑海中一个意念突然清醒,是不甘心!他当然不甘心!被当作妖魔鬼怪给杀了?何其荒诞的死法!世间早已经没有了神佛,又哪里来的妖魔?
“小子,你当然有错,错在你想要害人。天道不会容忍你的。”九方奚只感觉他的头上开始有了压迫感,一股大力自他天灵直冲而下,就好像突然被人扔到瀑布下被水打压一样难过。
他的脑子在发胀,好像要炸裂了似的。
前尘往事就这样席卷而来,那些被掩埋的记忆重重叠叠在脑海中占位,好似要挤爆他的脑子。
“儿啊,你说咱们家到你这一代能崛起么”
“九方一族已经没落了将近千年了,千年来我们不显山露水,只求获得平安。老祖宗留下预言,大约就在这百年内,我们家族会有人带领九方一族找回本来的荣耀。就是不知道是你这一辈,还是你子侄这一辈了,要是那个人是你该有多好?不过看你这老实样子,也就知道不是你了。”
“哈哈,奚儿,我给你炖了羊肉,庆贺你蝉联三冠!”“父亲,堂兄都去云行宫了,你不为他庆贺,为我庆贺做什么?”“云行宫?若非你比他年幼六岁,又怎轮得上他?”“你这话被大伯听去,不是惹不快么?”“那又怎样?在父亲的心里,你便是天下一等一的天才,而这一等一的天才便是我儿子!”“父亲。”“嗯?”“我发现你真不要脸!”
……
心里酸酸的,被遗忘的,竟在这时候全数忆起。
“父亲啊——”
越是不舍,越是不甘心!
“人不犯我我可以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怎么可以任他逍遥?”
极为强烈的仇恨充斥在九方奚的脑海。
“我想要害人?可是我哪里曾害过人?我又是为什么想要害人?天道容不得我,你又岂是那天道,怎知道天道它就容不下一个我?是你想杀人,这都是你的说辞,你杀一个不曾害人的人,天道就放得过你?”
“说得好!”
突然,白茫茫的世界里又闯进来一个声音,好似平地炸雷,整个白色世界都抖了三抖。一个模糊的虚影奔跑而来,速度极快无比,一眨眼就到了眼前。九方奚眯着眼睛,却怎样也看不清来者的模样,只依稀感觉是个身子矮小的老人家。
“他奶奶的狗屁神仙!满口操蛋的仁义道德!老子的后代都敢动上穷碧落下黄泉,老子杀你个四仰八叉卵朝天你信不信!”
“咦?怎么会?”
那个声音无比惊愕,惊愕的连那虚体都晃动了一下。
“你是九……”
“九什么九?老子告诉你,若是还不给这小子跪下来磕头道歉滚出他的精神世界,老子现在就废了你的仙身,活剥了你的面皮,抽了你的仙骨做汤吃你信不信!”
“啊!啊!是!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九……”
“好了好了,看在你诚心诚意道歉的份上,滚吧,赶紧滚,
,不然老子打不死你信不信!”
“是,是!小友,在下姜回,今日本欲降妖除魔,对小友乃是无心之过,还望小友在老祖宗面前多多美言啊——”
那个声音急促的说着,九方奚却根本无心去听,降妖除魔?哈!不过,这名字,他记下了。
他知道,他被后来的老者救了,当下拱手一礼:“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谢个屁!要不是那些个蠢货废话连篇,现在才放我出来,你这小命都要没了!谢?扯淡!奶奶的,莫名其妙跑出个半吊子神仙是哪个王八蛋惹的事,回头老子不活剥了他!”那老者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一口粗话说得极溜,却一点也没有粗鄙的感觉,反而有些率性。
“那前辈……”九方奚刚要说话,却又被那老者毫不客气打断:“前前前前个屁的辈!老子是你祖宗!”
“祖祖……”九方奚无言以对,大概这又是这位率性的老人家骂人的话。
“气死老子了,待老子喘口气!你小子看个屁看?也给我滚出去!”
仿佛看见老人家大袖一挥,九方奚就被“扔”出了这里。
等他意识再度清晰,已然站在桥上,靠着桥栏,正对着湖心。湖水波澜,平镜破碎一般,岸旁一片嫣红,那是盛开的彼岸花,七月鬼门花,竟在此时尽数开了,仿佛往生渡死的见证者。
他看着那鲜血一般的花簇,过了很久才缓过气来,今日之事太过离奇,如梦如幻,却又清清楚楚地知道是事实。
甫一低头,才发觉自己满身泥泞,他蹙着眉头,本想从袖中拿出巾帕,却发现巾帕已不知道丢失在何处。抬眼四处,已是黑漆漆一片,在不觉中已经入了夜。
心里沉闷着,他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家距离乐陵私塾并不算远,约莫一盏茶的路程。
虽然九方一族现在惨淡的很,但至少还是有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些积蓄,有着四进的院子和几亩薄田。玄祁帝登基之后,在民间口碑不差,减少一半的税收,对官员贪污也打击的严厉,一条条制度之下,像他们这样的小家尚可自给自足。
“方平!”九方奚走进院子便喊道。方平是家奴,另还有一个妹妹方圆,都是早年间被他父亲收留的孤儿,方圆与自己一般大,方平要年长两岁,平日里虽为主仆,却如兄弟姊妹一般。
西屋灯火通明,方平听见叫唤,当下推了门跑了出来。
“爷,你可回来了!”
“怎么了?”九方奚见方平脸色焦虑,两手一直搓着,开口问道。
这时方圆也从自己的屋子出来,看见九方奚,“哇”的一声就哭开了:“爷,我和阿兄找不到老爷了!”
“什么意思?”九方奚心里“咯噔”一下,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方平见妹妹哭的厉害,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一边说道:“爷,老爷还未回来。用了迅哥儿找过邙山里的人,大爷的管家回话说大爷、大娘和良儿也都不见了踪迹,二爷那儿一时联系不上,传到四爷家的迅哥儿在半道上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与圆儿无法,只好在家守候。此时爷回来,不知……”
未等方平说完,九方奚已经大吃一惊:“父亲还不曾回来?”
父亲是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自阿娘走后,父亲每日酉时必回,为的便是给他做晚食。父亲说,晚食是一家人最和乐的时候,他把方平与方圆当做自家孩儿,也不许他们动手,这些年来,九方奚与方平、方圆,都是吃着父亲做的饭菜长大。但此时已然是亥时,怎么可能还不回来呢?
他沉声道:“家中可有谁来过?”
九方奚心里很是不安,若是在平常,他未必有这大反应,但是下午他才刚经过两次生死,现在虽然已经过去,可还是余悸未消。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郁,这让他气息都粗了起来。
自然而然地,九方奚又想起了司承骁。
九方一家都很是低调,尤其是自己家,只有两个人,更显得清苦些。而大爷家哪怕堂兄宜叔去了云行宫,也从不在外人炫耀,祖训有之,无论家业,不可骄蛮。九方家的祖训可是实实在在的铁律,是可以由族人直接处死的。加上现在九方一族日渐没落,所以为人处世力求宽和,不会去得罪什么人。
想来想去,恐怕也就司承骁和九方奚有些过节,而且今日之前,这过节从未被九方奚放在心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