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大觉,鼻塞明显缓和许多,喉咙也不再干痛,连心情都瞬间舒畅起来。
女人所作的决定大都是看心情,虽然初春的傍晚气温尚寒,可落英还是决定下床,出去走走。
她穿上绣着淡黄碎花的雪青色短棉靴,披上纯白色镶套着绒领绒袖的雪兔毛披风,坐在梳妆台前,端端地拿起眉笔。
她望见铜镜中的自己,恬淡若菊,眉目不再如年少时稚嫩,反倒平添几分沉稳。笑纹在铜镜反射的光影下如水纹般沉浮。她轻轻撩起额前那一簇簇如玉饰流苏般的乌黑长发,向后盘起一株骄然的螺髻。
“我好像长变了。”落英喃喃自语。
是因为遇到了爱情吗?她在心中自问,不再像少女般纯真,而是拥有了敢于背负承诺的自信与成熟。
一阵晚风吹过,摇动着庭院小长廊的红琳琅瓦檐之下那几串旧的发乌的银铃叮呤作响。
落英放下眉笔,抬眼看去,视线刚刚好,一排小银铃都撑起了裙摆,稀疏遒劲的云骨背景下,它们仿佛在风中踢腿舞动的精灵,为其伴奏的,是一曲不知名的好听到没天理的葫芦丝古乐。
这乐曲真的好熟悉,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娘亲还为她弹奏过,她说,这首曲子很神秘,它一直没有名字,也没人会起,但只要用心听的话,你会知道它在诉说什么的。
落英莫名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她循着乐音匆匆踱步,来到庭院之中时,声音听得更加清晰了,仿佛只有一墙之隔,又仿佛在此间横下一整个天际。奈何墙垣深深,她又答应了阿宝不会到处走动,只得坐在石凳上,竖起耳朵,用心听这漫天悠扬的乐曲。
无论是人是物,有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是初次相识,茫茫人海间,也许早已擦肩而过,甚至相视一笑过,只是时间过得太久太久,就渐渐淡忘了,一直淡忘到,恍如隔世般陌生。
“但愿我永远不会忘记你!”落英合起十指,虔诚地面向吞没太阳的天空,那里,即便闭上眼也能寻到一片绝尘圣地。
天色将暗时,葫芦丝的音乐渐渐隐去了。落英刚想进屋去点一盏油灯,就听见有人开门的吱呀声,随着,一道灯笼的暖光伴着脚步声从小长廊里打进来,借着余光,她看见是阿宝回来了。
只是半日未相见,目光再次撞上他的一瞬间,心头还是撰地紧紧的,像少女的肌肤般,紧致地极富生命力。
“怎么出来了,外面那么冷!”阿宝看到她的时候,落英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确实挺冷的,她不由得搓起冻得冰凉的双手,回道:“刚刚听见外面有人吹葫芦丝,我就出来听了一会儿,你的事情忙完了?”
阿宝走过来,脱掉身上的皮袄为她穿上,上面还附着着他暖暖的温度和体贴的气息。
“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事,陪几位大臣应酬而已,我们回屋吧!”阿宝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提着灯笼。
“隔壁,还住着其他人吗?”
“没有啊!”
“可我刚刚听到有人吹葫芦丝的声音,很清楚呢!”落英固执地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新搬来的吧,这里是紫禁城,自然有很多人向往!”
“噢!”
“不过,隔壁倒是有一只鸟,我刚来不久就看见过,一只很大的青鸟,一直住在空院里不肯走,其他人都说,那是天神贬下凡的青鸟,囚禁在这里受惩罚的!”
“真的吗?”落英睁大眼睛,虽然是在问他,却是一副深信不疑的表情。
“故事而已啦!”阿宝笑着回应。
落英侧向他的脸,问道:“你饿了吗?”
“干嘛问这个,你要做饭给我吃啊?”阿宝露出孩子般开心的笑脸。
“才没有!”落英显得很慌张,当即否定了。
出于刚刚对阿宝冷漠的愧疚,她才喃喃地解释:“我做的饭,实在太难吃了,你还是不要尝试比较好!”
“这样啊,那我做饭给你吃吧,你不是一直很想吃吗?”
“你怎么知道的?”落英很诧异,她虽然一向欣赏阿宝的厨艺,可基于羡慕嫉妒恨的原因,从来都没有当他的面夸赞过。
“陈姐都告诉我了,现在不承认也罢,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承认!”阿宝有些得意洋洋看着落英,现在的他可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打着灯笼都能看见满面春风了。
也是奇怪,落英倒越来越喜欢他现在这样得寸进尺的嚣张姿态了,不仅不讨厌,还有些迷恋。
完了完了,这样下去会不会越陷越深啊?落英懊恼地简直想拿砖头拍自己的脑瓜子。
当屋里的烛灯陆续被点亮之后,阿宝才把灯笼熄灭。
“我去做饭了啊,你要在这里乖乖的。”他捧住落英的脸,恨不得在她脑门上留下自己性感的唇印。
“那个,我想到要去的地方了!”性子急的落英才刚想好这件事就要告诉阿宝。
“去哪里?我今天帮你留意了几处房子,还没来得及问你同不同意?”
“不用找了,我想回师傅家住!”烛光下,落英定定地望着他,眼睛里,有一层水雾。
她还喜欢杨医师吗?
阿宝的目光幽幽地下垂,一直垂到地面,此时他心里想的东西,落英很清楚,她顿了顿,语气过分冰冷地说:“师傅过世了,现在在杨家住着的,是牛叔和玲玉,我想和他们住在一起,我一个人住的话会很孤单!”
“医师什么时候过世的?”听到这个噩耗,阿宝显得比她还要惋惜,的确,一个善良的对社会有用的好人过世,总不会缺乏为他感到惋惜的人,但极少会有人真正的,为他的离去而痛心。
这是世道身为好人的悲哀。
落英默然,她的思绪被颤抖的烛焰牵引着左右摇摆,本以为能承受的起的,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她强忍着泪水,倔强地直视着阿宝的眼睛说:“师傅在蒋家镇行医的时候为了救我掉进了火山洞里。”随着声音,她的最后一抹泪光也湮没在烛火中。
“还有机会去看看他吗?”阿宝走
近几步,只是没敢再近,也许医师的死对他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因着落英悲伤情绪的感染,他总觉得自己也应该难过。
“连尸首都没有找到,都是我的错。”落英终于没忍住强忍着的泪水,她倒在阿宝的怀里,失声痛哭道:”是我太任性了!我真的很对不起师傅,呜!”
一整个屋里,霎时充满着剧烈抽噎的声音。
“怎么办?怎么办?”她一连串的怎么办,让阿宝深深感受到她内心压抑许久的自责与愧疚。
呆头呆脑的阿宝发现,落英真的变了,她不再那么野蛮霸道,不再那么自以为是,不再那么天不怕地不怕,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率真,毫无保留。
“你哭地这么难看,不怕我嫌弃啊!”许久,待她哭声渐缓,阿宝才安慰起来。
“呜!你敢嫌弃我就试试看?”落英一边哭,一边还不忘跟他拌嘴。
“好了!人有生离死别,月有阴晴圆缺,看开一些。”阿宝轻拍她的肩膀,像是哄孩子似得。
“是人有悲欢离合啊!笨蛋!”怀中突然响起一句笨蛋,把阿宝又吓了一跳。
“对对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真是个笨蛋!你那么聪明,以后一定要多栽培我!”阿宝不会让她知道,自己是故意念错的,读书的时候,他就经常把这首诗背错,搞得落英老是训斥他脑子装的全是浆糊。现在,他想让她多多回忆起他们曾经的岁月,恋爱中的人毕竟是自私的,他也妄想让落英心里只存放属于他们的过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