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祠 吉原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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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雨的哀曲里,消了她的颜色,散了她的芬芳,甚至消散了,她炽热般的眼光,丁香般的惆怅。

    朦胧的烟雨和滂沱的大雨染成碧水连天。一位女子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走在雨雾中。逶迤拖地粉色水仙散花绿叶裙,身披金丝薄烟柳纱,竟随意拖在雨地上,缓缓漫步。低垂鬓发斜插镶碧玉的簪子,盘起了长发。一把红纸伞徐徐撑起,直直地映着她的背影——颓废,苍凉,悲伤。

    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她不再留恋迷茫,向黑暗的深渊走去。只愿时间停驻在那夕阳下,但愿誓言之外都是梦一场。弈郎啊,我苦苦等你几十载,朝琴暮歌,却独守两份无法实现的空诺言。

    雨心碎,风流泪,梦缠绕,情悠远。

    “弈郎,你在哪儿!我便要嫁为他妇,你的诺言,究竟在何方!我一直在等你啊……”

    月色,依旧朦胧。鲜红的生命,一点点的消损……

    在很久很久以前,孀娘还不叫孀娘的时候。

    东京汴梁将军有独女,名叫花榆娘。

    花榆娘此时年仅十岁,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花容月貌出水芙蓉。整个汴梁城的同龄男孩都围着她转,最勤的则是一个叫弈吟的少年。弈吟出宦官世家,不但聪慧,长得也俊俏。行事风度翩翩,性格温柔体贴,待人和蔼可亲,总是彬彬有礼。算命的老卦说,此郎必有锦绣前途。整个汴梁的女孩都悄悄喜欢着他,缠着他给自己念着些什么诗,就算听不懂,听着抑扬顿挫的吟诗声也是极好的。

    花榆娘是所有少女中最耀眼的。她阅历极高,即是因为女子不上学府的规矩被她打破。她能听得懂弈吟的每句话,每首诗。可花榆娘自恃才貌双全,心高气傲。她并不喜欢弈吟。她只关心着自己一日千里的学业,既是对弈吟眼里只有她的情愫只字不提,从不往心上过。

    春日,海棠开得正好,又逢花榆母生辰,自是请的都是城里的富贵大家。花榆家在偌大的后花园办了戏酒。歌舞热闹过后,戏台上尽是些咿咿呀呀慈母孝儿之腔。老人家听的欢喜,但孩子们却闷得厉害,纷纷散开玩耍去。

    花榆娘在水榭处闲背诗词。“海边奇树生奇彩,知是仙山取得栽。”她踌躇了一阵,显然是忘记后面几句了。

    “琼蕊籍中闻阆苑,紫芝图上见蓬莱。”一阵清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她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

    “弈郎好兴致。”花榆娘俯身作辑,“都传弈郎博学多才,这一看,果真如此。”

    见他衣着富贵,知是贵宾,又闻其学富五车,能对上诗词,必是这传闻的弈吟不假。早闻其提亲上书已久,心生厌恶。正欲退身,不下竟踩到青苔,滑落水中。春日水寒,池塘颇深,花榆娘碰不到湖底,又不识水性,吓得拼命扑腾起来,连连呛水。

    弈吟赶忙令丫鬟跑去找家父帮忙。水榭处偏僻,大部分的仆役都去宴席上伺候了,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弈吟见花榆娘挣扎地都快跳下去了,唯恐送命,赶忙跳下池塘,游向落水之地。

    “没事,我在呢。“弈吟紧紧抱住花榆娘,让她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低声安抚她,并游上岸边。

    “弈少爷!”

    “实在对不住,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刚才情况实在危机,所以我实在不是有意……”

    “弈少爷……”花榆娘的眸子对上弈吟,“这水颇深,弈少爷没事吧?”

    “男儿身,怎如女子般孱弱。大小就会些本领,自是没事,姑娘不必担心。想必是吓到你才出这等事故,是弈某的不敬。”弈吟告退,“你是知道的。”他的眸子亮如星辰,“我一直爱慕着你。”花榆娘的眼眸瞬间放大,“好不容易,能做回你的英雄。”

    “且慢。”花榆娘站起身,“若是少爷日后有闲暇时间,可否,再陪花榆娘吟几首诗?”

    自此以后,花榆娘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日日孤身抚琴读书,而是随着弈吟采莲送藕,轻泛小舟。两个人偶尔相会散步便是很大胆的举动了,但两人毫不忌讳的谈情说爱,在那几载,且是人人都道说之事。两人的婚事很快被定下来,于笹舟三年招摇办婚。

    杨柳依依,临别依依。笹舟三年,官场倾轧。同年花榆父和弈父被罢官查办,家财散尽。花榆娘母病死狱中,弈父病中闻讯大哀,药石无医。不久两人家眷均撒手人寰,不治而终。城中风云滚滚,听闻大骇。无人愿意领养这被世间遗弃的孩子们。乡里乡亲害怕这不详之气会弥散此地,带来厄运,更不敢做出什么轻举妄动之事,只希望他们快点离开,怎还会提收养之事。

    “罢了吧。把他们留在这里吧。”花榆娘听见陌生人揭开他们蒙住眼的巾带,“对不住了。这是我偷偷带出城的食物,供你们能生存几天。你们的命好能多活一阵,若不好,便同你们的亲眷一般罢。”那男人顿了顿,站起身来,“从今天开始,你们便已故。我会替你们扶灵回乡。”

    弈吟不哭也不笑,只是突然起身,鞠了一躬:“多谢了。”

    那男人微微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径直离开。

    “把这个信息,带给红心。”劲风卷起他的衣裟,遮住了他菱角分明,俊美的容颜。他一挥手,散蝶飞落。

    “灵力被封锁至极,下凡本想见见你过得好不好,没想到竟变成这样了。”他无奈地摸了摸头,“你能不能收到我的感应,也看你的造化了,帝王。该做的我都做了,且看你怎样扭转乾坤咯~”

    废墟。

    即使时光流逝,季节变换。黄昏已逝,夕阳落影。风平浪静,淡淡暗影。他们只是互相紧紧依靠,不再言语。那沉浮的世代,竟离他们那么遥远。有时花榆娘会大哭一场,大笑一场,唯一等待他们的,是毫无生还的希望。

    雪花飞舞的夜空中,穿着残破的旧衣。颤抖著将肩膀靠在一起,贫苦孤独的孩子们。

    “花榆娘,和我做个约定吧。”许久,奄奄一息的他们,终于有人说话了。他们瞳孔中映出彼此的伤痛,发誓要一起活下去。染上黄昏的街道,写照着被时光隐瞒,不为人知的恋情。他们再也等不下去了。

    “尽管那天赋予我们的消息,将彼此吞噬撕裂。我也依然坚信着,那个最强烈的希望。花榆娘,我们别再等了,不会有人来了。要活出自己的样子。这是

    是我最想传达给你的心声。”

    “弈郎?”

    “十年之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们给自己彼此十年吧。”在那温柔笑着的双眼前,是微笑着的花。“凭自己的手,纵使时光飞逝,划过了春秋冬夏,也要去创造自己。”

    “弈郎?”

    那以最弱之躯对抗最强之力的强大勇气,支撑着在这世间毫无意义的他们。心怀守护的希望必会贯穿所有的黑暗。

    “待我归来时即刻便去寻你。无论你在哪里,做着什么。若你活着,我便会来寻你。”

    徒然空虚的呼喊,在这一刻涌上心头。

    “弈郎!!”

    “放心。”他起身,吻落在她的眉心,“我会来找的,等着我。”

    暗藏着的爱意,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一直,在一起吧。

    “别了,花榆娘。”他转身离去,脚步声久久回荡在寂寞的夜空,她的心头。

    别了,深爱之君。短短晚夜,各问星群。她在第二天的清晨醒来,哀伤的低垂着的眼睛,多了一份坚定。染着夕阳的约定,是一切的开端。

    “停车。”她正欲离开,忽闻路上有马蹄声,一把老女人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行啦,你就别哭了。别再妈妈,妈妈的叫了,你都这么老了,我们凝香馆留不了你了。你啊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或者不想也行啊,前面,从那里入城,那里有个叫笹舟的小城,你在那里栖息吧。马车不能驶进他城,这皇帝也真是。”她厌烦地甩了甩她的金镯子,“没办法,我也已经仁至义尽了。转瞬枯萎,你也没等到好男人呐。走吧走吧!!”

    她唯恐他人知晓,四处看了看,便瞅到了目瞪口呆,不明所以然的花榆娘。

    “姑娘,不知怎样称呼?”鸨母本想封口,结果走进一看,是一美人胚子,风华夺目,却穿着一身破烂衣服,肮脏不已。

    “花榆娘。”

    鸨母笑嘻嘻地坐了下来,尽量不露出嫌弃之色,“见你姿色不错啊,与其留在这里,不如,和妈妈我一起回去吧?”

    “去哪里?”

    “凝香馆。你这姿色啊,保你在那里绫罗绸缎,金碗银筷,奢华无度。怎样,跟我走吧?”

    “花榆娘不求这些,只求寻得一安身之处。”

    “哎呦瞧你说的,那是必然的呀,伺候得你好好的。来吧,上车吧。”

    她不再考虑。也是,又有什么可以考虑的呢。现在的她一无所有,家徒四壁。无论去哪里,都毫无所谓。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活下去。闭眼是黑夜,睁开眼也不见一丝光芒,这种生活,她不要。

    当她跨上马车,冷冷地瞅着那称为笹舟的边境小城。

    “从今往后,我要活得比你们任何人都好。”

    天道不公,最妒红颜。父母去世,小小年纪就被迫活在这日不见光的苟且之地。若当时有人怜惜她,疼爱她,她或许还活得好一些。可惜她被世人遗弃,再也享不到那原本该有的时光。被人陷害,家财散尽,家眷身亡。这都是命运强加给她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扭曲了她的脸。

    当她到了凝香馆,听到了大火的消息。鸨母再陪她去看时,一地的飞灰,满目疮痍,甚至有几具骸骨烧得不成人形。她远远听见有人道着她的名字,被抬去掩埋。那是一场极为凄凉的葬礼,甚至是和其他人一起敷衍地下葬。

    这就是她的前半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