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雨打在亭子顶上的声音,半晌,焦急等待中的赵嬷嬷忽然哭出来了:“上面说什么?长榴他真的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天呐!他才让老奴花千金给他买了一座三进三出带花园的大宅子,他说的天花乱坠……他说……”
她哭着,却发现骊妃从床上猛地蹦起,跳下床,反穿了花木屐,发疯似地跑出去。
娘娘,您要去哪里?
她大叫着,但也没忘了带上伞,忙不迭追出去。
一出去,看见御前的高启明,油纸伞,箬笠蓑衣,跪在九层楼梯下行礼。
原来如此!娘娘和皇帝心有……什么……一点通!居然提前知道他叫人来传话,才冒雨跑出来了,可是也不用这么急?
但是赵嬷嬷此时也能理解一点点这种相思若狂感觉了,这么晚了,下这么大雨,皇帝还派人过来传话,这是有多想的慌?要是长榴有皇帝一半儿长情,她也就死而瞑目了……
急忙把伞给骊妃娘娘打上。
脱脱渔的寝衣被一阵风舞弄,衣袂飘飘,“他……有什么话要说?”
声音随雨幕飘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高启明觉得骊妃的声线有异,整个人像狂风中极力支撑不倒的小树。
恭谨地回答:“陛下没话,他派奴婢来悄悄问赵嬷嬷,娘娘睡的可安稳。”
赵嬷调侃似地回答:“告诉陛下,娘娘想他想得睡不着……”
脱脱渔一字一句,咬碎银牙:是的!我要见他,叫他来!
“娘娘,别开玩笑了,这么大雨,陛下身上有伤……”
叫他来!!!!
几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赵嬷嬷心都被吓到差点儿停止跳动,过来一把扶住孕妇,看见她面色大变,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浑身剧烈地颤抖,仿似受了极大的刺激。
当即哭道:“娘娘,您怎么了,别吓老奴!”
脱脱渔哈哈大笑:嬷嬷,你知道么?康他……死了!可是!宫里却依旧每天来人报平安……
他骗我!所有人都骗我!骗我!!!
极度愤懑,腔子里的一口气无处宣泄,如皮囊吹气,越鼓越大,撑得薄如蝉翼,终于被薄薄的刀片划破一样,噗!!一口热热的鲜血喷出来……
一把推倒紧紧拉着她的赵嬷嬷,冲下楼梯,但木屐倒穿,站立不稳,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积水的玉石楼梯滚下去,一连串的翻滚到底,最终重重跌在平地上,昏了过去……
赵嬷嬷则被她大力推开后,一屁股跌在地上,眼看着她滚下玉阶,自是救援不及,可太监高启明在九层之下,台阶虽不高,飞身扑过去,也没接住。
顾不上别的,抱起来骊妃软软的湿湿的身体,蹬上玉阶,冲向风满听。
赵嬷嬷则朝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跑下,要去擂响下面的惊事鼓,可是她一路分明看见整整九层台阶上,每一层都淋漓了红色的血迹斑斑,转瞬被雨水冲刷殆尽……
急迫的鼓声惊动了行宫所有的人,人们从睡梦中被惊醒,在大雨中奔忙。
因为怕病人见风,所以四面的纸门紧紧关住,还把厚厚的帘幕一层层放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郁的血腥味儿。
早在尊冲进来的一刻,看见刘一守和赵腾在屏风外跪地迎驾,哭道:“陛下,老臣无能!四皇子没有保住。”
他们心痛无比,那是一个成了型的男胎。
尊得到消息从山下骑马一路冲过来,此时满头大汗,顾不上别的,急问:“骊妃她人没事吧?”
赵腾回道:“陛下,娘娘从九层玉石阶上摔下来,跌断了一根肋骨。臣已经吩咐最有经验的医女进去给她上好药,用胸带钢板固定,只要不乱动,应无大碍。”
尊倒吸一口冷气:好端端的,怎么就从楼梯上跌下去了。
赵嬷嬷磕头流血:“陛下,老奴该死!娘娘她是因为无意中看了一张邪报,就忽然说寿王死了,着急去找陛下问话,跑出去,一口血喷出来,脚下一滑,她就从台阶上滚下去……”
“邪报?为了封锁消息,朕这几天已经晓喻行宫不准任何人夹带进来,她怎么会无意中看到?”
赵嬷嬷呆住了,她没听说,大概是因为人总不在,哦,这下完了!
但尊一边听,一边急往里冲。
高启明跪在地上,伸出两臂阻拦:“陛下,您绝对不能进去,这是祖制……”
滚开!
太监被皇帝一脚踢开。
御前的人和行宫里的人在外面的环廊上跪了一地,哭求皇帝避忌血光之灾。
但一个时辰了,皇帝也没出来。
十八层地狱什么的,究竟是人们的幻想还是真的?
但脱脱渔确定自己就在那里,被无数小鬼架到火山上炙烤,被迫爬到针山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尤其是下半身,像几个小鬼拿锯子生生锯成两段。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她看犯人行刑,千刀万剐,腰斩,车裂……
那时候她泪流满面,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也要死了,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法,为什么这么残忍?
父亲紧紧攥着她的小细胳膊说,这是为了他们到了阴间,即使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了,也不会忘记前世的痛苦,那一世就不会再犯错。
嗯,那刑法足以震慑人的三生三世。不过,康……你到底犯了什么错?被活活闷死,难不成,你到了阴间,喝了孟婆汤,再次投胎转世,依然会记得,有我这个说话不算数的狗屁母亲?
后来意识就模糊了,高热起来,偶尔说着胡话。
鱼儿……鱼儿……你醒醒……
她被熟悉的声音唤醒,看到一双深邃的黑眼睛,她的眼睛迷离,像隔着一层毛琉璃。
鱼儿,你别吓朕。
对方的话漾在空中,她嘴里喃喃道:流风哥哥……打雷下雨,猴子打伞,鹦鹉说,你的琴声……没完没了……好吵……
尊怔住了,原来打雷下雨,从前有个人整夜给她弹琴,用琴声陪她入睡。
即使宫人们紧张地忙碌,顾不上他们的对话,他也有极度的尴尬。
她在无意识的情形下,叫的不是他,从前她在曝室里,两天两夜没吃没喝,高烧不退,她叫流风的名字,现在,她和他整整一年的如胶似漆,她最痛苦的时候,下意识叫的仍然是流风……
难道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他?替身最终什么也代替不了?(未完待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