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得等,既不知道等谁,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可她还不得不这样等着。
沈末不想吃晚饭,抱着阿库在木地板上呆坐。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过它黝黑的身体,小猫已在她怀里睡得非常安静。医馆里很温暖,她倚在门口的墙上,慵懒的一动不动,只是偶尔抬抬眼皮看看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离父亲打电话都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这在她丰富的等人经历中虽算不上时间最长,可对于急着取药治病的人来说,耽搁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点。不管来取药的是谁,与患者关系亲疏,在沈末眼里,已不由分说地成为了一个不靠谱的人,虽然人还没来,却先留给沈末一个非常不好的印象。
又过了一会儿,医馆外边终于有了些动静。沈末隐约听见了汽车鸣笛的声音,她慢慢站起来,把阿库放到睡榻底下它自己的小窝里,又重新走回门口。隔着门沈末听见了车门被关上的声音,医馆的门本来是被她反锁着的,她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离医馆越来越近,就先把门打开了。
门拉开的瞬间,沈末先看到的并不是来人的脸,而是一件非常眼熟的黑色皮夹克——她把门打开的时候,曾慕寒已经走到了医馆门口,两个人的距离只差一扇推拉门的厚度,曾慕寒个子比沈末高上将近20,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能看到曾慕寒的衣服。
沈末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医馆里退了一步,她看见来取药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心里便想,难怪这么不靠谱了,看他这身打扮,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知道蒋家的人怎么放心让他来取药。
“你好。”曾慕寒礼貌地对她微微一笑。
“是来取药的吗?”沈末并未像对别人那样客客气气地请他进来,她的语气生硬,而且表情冷淡。
曾慕寒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女孩子为什么对他这么不友善,难不成是因为他的到来让她不能按时下班了?
“是的,沈医生让我……”
没等曾慕寒说完,沈末就转过身去了。“半夏和前胡各20克。”她径直朝药柜走去。
曾慕寒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遇见这么一位脾气古怪的药房伙计,他见对方似乎是忘记了邀请自己进来,干脆不等她开口,直接不客气地大步走进了医馆,还顺手又把医馆的推拉门拉上了。
“这中药味确实够浓的。”走进医馆后曾慕寒小声嘀咕了一句,他有些不习惯地吸了吸鼻子,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了。
环顾四周,满眼看到的全是清一色的红檀木家具,他现在坐的椅子,手旁边的茶几,还有靠窗户的木塌,柜台更加不用多说,全部都是红檀木的,只不过有的被雕刻了文字,有的又被镂空了图案。
好像所有的中药店都是这种装修风格,弄得跟全国连锁店似的。他这样颇不安分地想着,沈末则站在药柜前从两个不同的药斗里取出药材来。
在父亲的熏陶下,沈末对药材也算是很熟悉了,在配药和用量方面也能做到针对病人的情况为其开出准确的药方来,沈克念出诊的时候,医馆里若是来了病人,就都由沈末为他们诊治。沈克念对自己女儿的医术是非常有把握的。
可是曾慕寒并不了解情况啊,他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女孩子就是沈克念的女儿,更不知道她已跟随父亲学医多年。他不得不仔细盯着这个女孩子,生怕她会搞错或者弄乱什么。
沈末在柜台上把包药的牛皮纸平铺好,又分别将两种药称好放在上面,她熟练地把牛皮纸折了又折,很快就把药包装整齐放在了印有医馆名称的手提袋里。
“姓名?”沈末低着头拿笔准备在纸上记下什么,对方迟迟没有回答,她就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曾慕寒。
“姓名!”
沈末再一次大声问到。
曾慕寒这才回过神来,他是看到沈末娴熟的动作后陷入了沉思。
他琢磨着她,反思着之前对她的怀疑。
既然沈医生特意让她等在这里,就说明她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她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看起来也颇有经验的样子。可能是他从一进门就见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耍着小脾气,取药的事又非同小可,难免对她有些不信任。
“曾慕寒。”他站起来,稍微往柜台走了两步。
他姓曾?沈末还以为他姓蒋呢。
“一共二十八块。”
“什么二十八块?”曾慕寒一下子懵住了。
“药钱啊。”沈末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来买药,不得给钱啊?”说完,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哦。”曾慕寒掏掏自己身上的口袋,发现钱包没带在身上,又对正低头整理柜台的沈末说,“稍等下,我去车上取。”
他转身以后,沈末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她脑海里便浮现了早上出现在医馆门口的那个背影。
竟然是他!
他来这里做什么?又是怎么受的伤?既然知道这是沈克念家的医馆,受了伤怎么不进来看医生?不过看他的样子,也的确没受什么需要看医生的伤。
曾慕寒很快从车里拿来了钱给了沈末。
“你早上来过这里。”递给他药时,沈末用一种很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早上?这里?”曾慕寒疑惑地指指医馆。
“不,不是医馆。是这条巷子,还在巷子里边抽了一根烟,而且,应该还流血了,不是手就是嘴。”沈末一本正经地说着,曾慕寒也渐渐回忆起早上发生的事情。
他把一个偷电瓶的贼追到了死胡同里,那人在拒捕时,两人发生了打斗,他虽然成功逮捕了他,可嘴角也被他打破了。后来同事们赶到,把已经挂彩的贼带上了警车,他在胡同里抽了一根烟后才离开。
虽然只是嘴角流血,可说出去也是被人揍得流血了,对于一个男人,尤其还是个警察来说,多多少少有点掉面子。要不是听她这么提起,曾慕寒还真不愿意再说起这事儿。
可是仔细
想一下,他今天抓贼的时候,并没有谁看见啊,那几个同事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血抹掉了啊。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难不成她一直在一旁偷看来着?
“既然看到了也不出来帮忙,不过,我估计你这样的出来了也是给我帮倒忙,万一再被当成人质,事情就大了。”曾慕寒开玩笑说着,并没有嗔怪她的意思。
只是沈末却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什么不出来帮忙,帮什么忙?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看到我抓贼了吗?”曾慕寒以为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的态度让他觉得很不高兴。
“我没有看到,事实上是我的小猫先发现你的,我只见到了你的背影,它却看到了你留下的烟蒂,所以我才发现了上面的血迹。”
原来如此,看来他又误会她了。不过,难道每个中医都这样观察入微,擅长推理吗?沈克念这样,他店里这个小小的伙计也是这样。
曾慕寒觉得面前这个女孩子倒是挺有意思的,他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突然发现她的神情竟与沈医生有些相似。或许又是他多想了,这世上严肃认真的神情大概都是一个样的,不只是他俩相像。
“那对不起了,我以为你是看到了才能说的那么清楚呢。”
“你说你是在抓贼,那也就是说你是个警察了?”沈末疑惑地问到。
“对,我是一名刑警。”
这沈末倒是真没想到,他的头发,还有他这痞里痞气的打扮,完全没有一点警察的样子。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回去我好提醒沈医生,让你加班到这么晚,月底要多给你发奖金才行。”曾慕寒可没有跟她说笑的意思,可是沈末却再一次笑了。
“沈医生太小气了,他没有多余的钱给我发奖金,因为他除了吃饭坐车的零用钱以外,其他的钱都在我这里。你好,我叫沈末,是沈医生的女儿。”沈末冲他伸过手去,非常友好地跟他握了握手。
原来如此,难怪他会有那样的感觉了。
曾慕寒恍然大悟,又因为刚才说过的话觉得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笑的有点傻里傻气。
沈末也冲他笑着,两个人这样什么也不说地面对面站着,让沈末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情景像是在过去的某时某刻发生过,但偏偏,仿佛上好的药方,唯独缺了那一副药引,此情此景,也少了什么最重要的对象,哪怕它是多么得不起眼,没有它,也没办法把人带回到那时那刻。
医馆里的固定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沈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过了晚上十点,只有一个人会打过来。
“那我就先走了。”曾慕寒朝柜台上正响着的电话望去,沈末没有回答他,只转过身去,拿起了电话。
曾慕寒都走到了医馆门口,打开了推拉门,一只脚甚至已经迈了出去,可是在听到沈末讲电话时居然用的是日文后,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沈末称呼对方“かあさん”,这是他知道的为数不多的日语里的一个。
沈末的母亲是个日本人?那她和沈克念怎么会在这里经营着这家医馆?她的母亲为什么没有跟她们一起回来?无数个疑问顷刻间从他心里涌上来,曾慕寒看着正专注于打电话的沈末,对她的好奇心变得越来越浓。
沈末侧着身子,继续讲着什么。
曾慕寒静静地走出了医馆,上了车。他坐在车里,忍不住又朝医馆里看了看。被浓雾笼罩起来的医馆,灯光是诡异的迷离,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动声色,却充满了诱惑。一旦走了进去,便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曾慕寒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他只是对这里,对沈家父女充满了兴趣而已。他有种预感,他还会来这里的,以后,过不了多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