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城原名叫保安, 意思是长保平安。因为此城狭小, 周围田地虽多,但分布极散, 不是连成一片的, 耕种时需要花费许多力气。
在这座城附近有许许多多的村庄, 都是在此地多年的老村子了,他们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没有争斗之心,日子过得和平而安详。
保安城的城主征收税赋时也很照顾附近的百姓, 遇上荒年不济,城主还会自掏腰包替他们补上税金,而且从不催讨。
曾有路过的士子称这里是天堂之境, 谁能想到一座小城竟然没有乞丐?所有的百姓耕者有其田,士子与白丁竟然可以同座饮水而不觉得脏污。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保安城的城主并不富裕,没有办法去王城给各大世家送礼,所以保安城的城主才会特意把城名改为玉术, 就是为了讨好郑国先王。
城主说, 与其去讨好那多不胜数的世家,不如一心敬爱大王,只要保安城一直敬爱大王,大王就会爱护他们的。
如今的玉术城,街上全是破衣烂衫的乞丐, 他们倒卧在街上,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残喘。
城主府大门紧闭,门前倒卧着许多的人,深夜,从旁边的角门里溜出来一个人,他蹑手蹑脚走到这些人中,挨个摸一摸他们,还有呼吸的,就趁人昏着灌进去一碗稀汤,如果有已经死了的,他叹一口气,招呼身后的人把尸体抬走。
“又死了一个……”
“唉……”
城主府内是一片愁云惨雾。
城主今年不过三旬,已经头发花白,病体难支。他躺在榻上,榻下是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这两个男孩一个大些,年约十五六,一个小些,只有七-八岁。
城主剧烈的喘息着,指着大儿子说:“去、去王城见大王、去见大王……他不能这么对我们……”
大儿子年少气盛,早就被玉术城的惨状激起了满胸的怒火,他跪在下头,恨道:“爹,大王是不会救我们的!”他指向屋里供着的一面玉璧,“如果大王要救我们,就不会赐下这玉璧!!”
这美丽的玉璧正是大王赐下来的,可怜他的父亲在大王赐下玉璧后还以为这是大王给他们撑腰的,让他们不必害怕刑氏的逼迫,可当刑氏围住玉术城,命玉术城交出所有粮食时,父亲捧着玉璧去找刑氏的人,却被人赶了回来,还被打成重伤。
之后呢?
刑氏从府库中搜走了所有的粮食,连一粒米都没有给他们留下。他们还强迫百姓们交出家中的存粮,百姓们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得交粮,因为不交的人就会被抓成壮丁。
百姓们到城主府来求城主保护他们,父亲强撑着病体让人抬着再次去见刑氏,还准备了许多礼物,可那些人竟强留下父亲,直接派兵闯进了玉术城。
他们走后,玉术城也成了一座空城。
父亲怜惜百姓,拿出家中所有的粮食,煮食后舍给百姓,但这远远不够,父亲希望城中别的家族也能舍粮,不但被拒绝了,那些人还在百姓中散布谣言,说父亲与刑氏的人勾结。
百姓们有的相信,有的不相信。但少年的心已经冷透了,他对父亲所说的只要去王城找到大王告状就能惩罚刑氏,替玉术城讨回公道的话半点也不信。
如果刑氏当真畏惧大王,如果大王当真会为他们做主,为何刑氏不怕大王的玉璧?刑氏甚至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
刑氏根本不惧他们上王城告状!!
那玉璧不是大王赐下来的护身符,而是买命钱!
“去王城……找大王……”榻上的人只是喃喃道。
妻子看到天都快亮了,轻轻推了长子一把,“快答应你爹。”
少年委屈愤怒的看向母亲,却被母亲已经哭到干涸的双眼震住,吞下了所有的话。
“快答应他。”妻子木然又怜惜的看着丈夫,“他快撑不住了。让他安心的走吧。”
少年震惊的看向榻上的父亲,他的父亲还这么年轻!他还没有娶妻!父亲怎么就会撑不住了呢?
他第一次发现父亲的呼吸是那么的微弱,那么的轻浅,父亲往日清澈的目光早就变得混浊、呆滞,他看不到榻畔的妻儿,只心心念念要找大王讨回公道。
“去王城……找大王……”
少年膝行着来到父亲身边,握住他的手,沉痛道:“父亲!放心!我一定会去找大王……讨回公道!!”
榻上的男人转头看到了儿子,他欣慰的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不动了。
涟水河还没有融冰,来自郑国的粮食就送到了,这只是第一批。
使者站在姜旦和姜武面前,笑得像朵花一样,说:“我王仁厚,愿赠给贵国一万石谷米。”
殿上还有很多人,这也是该有的排场,听说郑国愿意“赠”给鲁国一万石谷米,都忍不住发出惊呼。
姜姬也在场,她说要来,姜旦肯定不会反对,其他人看到的时候也来不及反对了,何况公主担忧大王年轻,替大王壮胆有何不好?
姜姬一皱眉,姜武就开口:“一万石?”
本来殿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瞬间消失。所有人都盯着使者看。
使者很平静的跟据说是鲁国据有最多兵马的姜武对视,“大将军有何不满吗?”
他开头就讲了是“赠”,模糊了郑王与鲁使丁强在大殿上的那番对话。
早在之前,姜姬就不止一次跟姜旦和姜武说过郑国赠粮的事,关于郑国该送多少粮食过来,她也有自己的判断,如果不存在难为郑王和郑国的角度,在二十万到二十五万石是最合适的,如果一定要逼郑王拿足,那就该是三十万石。
一万石,看起来好像不少?如果换算成人数,那就只是一个数千人的小城而已。
姜武道:“以一城为数,郑王竟然只送了一万石过来。我还没有到过郑国,难道郑国全是千人小城吗?”
使者胀红了脸,千人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份了,难道鲁国个个都是大肚王不成?一万石至少也够一座万人的小城饱食一日。
姜武道:“一万石,只够城下士兵吃一顿而已。”
使者一惊,照这么说,乐城藏兵至少也在五万人以上。
使者不说话了。
姜旦也知道郑国该送来多少,一万石,这摆明是在耍人嘛。他毫不客气的直接说:“贵使是在耍弄本王吗?”
使者这才道:“大王休急,我刚才话还没有说完,我王是说,第一批,一万石。”
姜旦道:“那后面的粮什么时候送到?”
使者道:“还请大王稍待时日,如今天寒地冻,我国百姓也在受苦,如果大王能多等半年,那……”
接下来就不用姜旦开口了,龚獠接话:“看来,郑国确实是看不起我国啊。”
使者连忙摆手:“不不不,大夫言重了!”龚獠因为面目有暇,现在在众人面前很少说话,但他只要开口,依附在龚家的人都会帮腔。
而姜旦周围的人现在都以段毛毛为首,他偏偏是个不爱出风头的,等龚獠开口以后,他才道:“我记得郑国刑氏不是有家有千钟粟的美称吗?怎么?难道刑家也无粮?”
刑家广有千顷这种事当然没人不知道,专门供给梁帝的郑国米就是出自刑家。
姜姬也趁机说话:“我记得,我爱吃的郑国梨好像也是刑家所出?”
使者连忙接话:“公主所言正是,这郑国梨在我国又称玉人面,是指梨肉玉白可爱,细腻多汁,恰似玉人。”
也就是说,郑国梨不是脆梨,而是肉梨,果肉紧实。
她其实不太喜欢吃。
不过这使者很聪明,早早的给她送上重礼,那她也必须要替他说两句“好话”才能对得起礼物,以后才会有更多的人送礼给她。
有了她的打岔,殿上对使者的攻击也变得和缓了。
龚獠看到公主发话,以为她有别的想法,就不再多提粮食,改口说起了诗书。
殿上最后谈诗书谈到了深夜,又办了宴会,才好好的把使者送了出去。
使者回去后抹了把冷汗。他就住在龚家,从宫里出来后,立刻就去求见龚獠。
龚獠却不在。
使者只得先回到自己的屋里。他的随从没能上殿,见他回来,连忙上前:“不顺利吗?鲁王难为你了?还是鲁国公卿不讲道理?”
在郑国人看来,鲁使只是到郑王面前大放厥词,郑王就要“输”给鲁国三十万石粮食,这怎么合理呢?明明是鲁国在欺压郑国!
可惜郑王懦弱,对赵国无能,对鲁国也无能。
使者摇头又点头,道:“我看那个摘星公主很有办法,继续给她送礼!”
龚獠是在受伤以后,第一次赖在了摘星楼不走,“公主,郑使就在臣家中,如有吩咐,某必替公主办到!”姜姬笑道,“这次不用大夫相助,大夫只要继续逼迫他们就行了。”
龚獠还要继续说话,就听到殿后有声音传来。他再看到姜姬只着里衣,一副洗漱过后就要睡觉的样子,顿时明白了什么,不敢再多说一句,立刻告辞了。
姜武从殿里出来,“龚獠走了?”
“走了。”姜姬说,“明天你去见那个使臣吧,朝他要粮。”
姜武坐下点头,“我会去的。”“可以逼一逼他。”她说。
姜武刚才也听到她这么对龚獠说,“我们都逼他,那他回头会来求你吧?”
姜姬笑着点头:“对啊,我会给他指一条明路的。”
有人就是会更相信自己花大价钱买来的内部消息。
她就“卖”给郑国刑氏一个内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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