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苏州城的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有人说江南四大才子要在这唐记酒楼设宴,当场作书画以给众人赏评;有人说唐记酒楼花了大价钱宴请苏州有名望的才子前来,还有各种珍羞奇异之物供人观之;还有人说,这酒楼内诗会当日会挂满了书画大家的作品,非文人雅士不得入内,要进这门啊,还得拿出真材实料……
一时之间,这唐记酒楼倒让吴县百姓都有些好奇。偏偏这两日酒楼闭门谢客,欲入不得,反而让大家更是关注。
杨氏酒家就在这条街上,杨德自然得知了这消息,当下便道不妙。
倒不是怕那唐申凭着这么个噱头把唐记酒楼给办起来,而是怕京城来的那位爷知道这事儿。
噱头再大那也只是个噱头,杨德可不怕他会抢走自己的客人,他是个商人,知道其中利弊。但他知道是一回事儿,那位少爷怎么想,可就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那位可是个急性子。杨德心下叹气,面上却挂起一副笑脸,端起一碟小菜走到那桌正谈论着这事儿的酒客面前,“这是小店送给各位的小食,我们这儿菜品都不错,各位爷尝尝可合口味?”
“杨老板客气。”那桌人被他打断话题,面面相觑之下,都对着杨德道了声谢。
杨德又和他们闲扯了几句,见他们转而说起那海上的奇闻异事,这才笑着走开。还未来得及回柜台坐下,转眼便见一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锦衣服,吊梢眼,正是那京城来的本家二少杨元彬。
“杨德,”杨元彬冲着他招了招手,“你跟我走一趟。”
杨德走向柜台的脚步一转,低眉顺眼地迎了上去。“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大哥早有吩咐,官商不可分家。如今我想那唐记酒楼也快盘下了,日后杨氏酒家在这苏州城内还要开枝散叶,也是时候去找那吴县管事的打点一番了。”
杨德看着他那言之凿凿的样子,心里稍有些惊讶。这杨二少自打来了这里,除了交予自己那副配方和时不时的过问外,几乎不怎么管事儿,没料原来他还自有些盘算。
办正事儿好啊,可比他现下在街上胡乱转悠听那些风言风语好得多!
杨德笑着应了一声,叫来伙计到柜台看着店,然后自觉地给杨元彬引路。两人从唐记酒楼的反方向绕了一个大圈,向着县令的府衙走去。
吴县的县令名为李续,乃是成化年间科举制度下诞生的秀才一位,其人文采非凡,但却不通情理。故而在文坛虽也叫得上名,却只落个县令的官儿,一当便是十几年。
不过吴中近年来愈益繁盛,这县令府衙尚算气派,李续潜心钻研书法,也不觉有差。可他不觉得,不代表别人没有什么想法。正如此时杨元彬站在县令府前,神情就带着满满的倨傲。
杨德自是带着笑脸上前与那衙役说话,与此同时,一块碎银也落到了他的手中,“劳烦小兄弟去向李大人通报一声,京城杨家二公子杨元彬求见。”
那衙役是个机灵的,接了银子立马就往府里跑了去。杨德回头去看杨元彬,就见后者已经优哉游哉地走过来,语气轻慢:“看我作甚,直接进便是了。”
……
书房内,李续收墨提笔,往后退了两步,看看桌面上那幅字,又瞅瞅墙上挂的那幅,一把胡须的老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哪一幅好些呢……”
正思考时,门外传来衙役的叫声:“大人,大人!京城的杨少爷求见!”接着才是一阵敲门声。
李续想也没想便回道:“不见。”接着又看回那两幅字。这新墨未干,总看上去要出色一些……
却不料那衙役还没消停,“大人,我看那杨家公子气度不凡,像是大有来头。您真的不见见?”
李续猛一皱眉,“我早吩咐过今日不见人,有什么事儿都给我压着,别来烦我!”
门外衙役的声音消停了,李续于是回到那幅字上,左看右看,最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提笔刚要落款,突闻那书房的房门吱呀一声响,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
“李大人好兴致,闭门谢客,却在这儿写字。”
李续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吓,笔尖不自觉地往下压了一压,墨水顿时便晕开一团,彻底没了正形。他大怒,猛地转头喝道:“哪儿来的闲人,竟敢擅闯县令府!”
杨元彬却不惧他,说道:“我乃当朝左都御史杨仁赭杨大人之子杨元彬,李大人身为县令白日里也能闭府门闲作书法,我这闲人又如何进不得?”
李续微微一愣,沉了脸色:“你便是那京城的杨二少?”
“正是。”杨元彬颔首。
“杨二少来我这小地方作甚。”李续到底还是慑于他老子的威名,没再追究其他,只是语气仍旧算不上好。
“自是来请李大人办事的。”杨元彬说到一半,话锋一转看着那题头的“赠”字问道:“李大人这是要写字送人?”
李续强忍住没翻个白眼,“这字是要送予那唐寅的。”
杨元彬本只是随口一问意欲刁难,却意外听到了一个有些印象的名字,“哦?这人我也略有耳闻,李大人是因何要赠他字画?”
杨家二少纨绔名声在外,李续倒没想他会知道唐寅,以为他欣赏唐寅才华,便说道:
“唐寅乃风流雅士,前日邀我到唐记酒楼以文会友,同往者皆是他结交的名才皆备的文人,也算是一大盛会了。如今吴县内外都传遍了,杨二少若能凭文采搏个入楼的机会,那也是不错。”
李续悠悠然摸着胡子,说完才觉面前杨元彬的神色有异。
只见他原本看起来尚算明朗的脸色此时沉得能滴出水来,眼里怒火毫不掩饰。杨元彬当下也不理那李续了,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门外,对着候在门口的杨德抬手便是一巴掌!
杨德一惊,顺着杨元彬的力道慌忙往地上一跪,心里七上八下还不知道出了什么漏子。接着便听到杨元彬阴冷的声音,语气笃定,“你知道唐记酒楼的事,却不告诉我。”
杨德心里咯噔一声,俯首便用力磕了个头,也不辩解,只说道:“是小人的错,但您不要冲动,唐家办诗会兴的只是一时,只要耐心等待,唐家的
酒楼迟早是我们的。往后再开其他的酒馆只会越来越快。”
“你不明白。”杨元彬摇了摇头,一双眼里戾气不掩,“我杨家子弟对付这么个小酒楼还让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岂不让人看了笑话。这诗会,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他顺利办下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