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所周知,客栈厢房划分等级,天地二字为尊,向来以天字为首的客房必定是属于尊贵之所。
天四十七,这编号就好像只是个简单的数字一样,内里布置并非奢华珍稀之极。
屋内家具摆放简单质朴,也许是因连日的大雨,屋内潮气略重,简单的一袭床铺显得有些凌乱,素被耷拉着,一边依依不舍地留在床上,另一边却像是被人随意扔下地一般散乱。
桌上茶盏倾倒,地上摔碎了一地瓷片。
随行的两名宫女顾不得自己湿漉漉的衣裳,简单一个眼神交流后便分开,一人行动迅速地简单收拾床铺,小心翼翼替卫若水除去厚重湿漉的衣裳,扶**稍作歇息,轻轻按摩试图缓解皇后的疼痛,另一人摸索出了床头的蜡烛点燃上,又低头疾步,冒着瓢泼大雨出了天四十七号厢房。
徐亨低眉顺眼地袖着手站于门口,眼珠子却一阵乱飘,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石兰发现了他的异样,只得眼含警告瞥了他一眼。
徐亨颤了一下,急忙冲着石兰讨好一笑,凑上前来解释了一番。
“奴才觉着这屋里先前大概住着人,或许……也走了吧。”徐亨的眼神底下带着担忧,一闪而过,毫无痕迹。
石兰并不在意住的人去哪儿了,也许被乱党杀了,也许也像先前徐亨一样带着钱财趁乱逃了,这种人不需要她倾注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听到门口一阵摩擦响动,她一抬头,替卫若水换完衣裳的那名宫女从隔壁回来,怀抱着一床厚重的棉被急匆匆走了进来,担心地往身后看了两眼,解释说道:“石兰姑姑,奴婢怕这光待会儿……”
石兰点了点头,长生殿太过阴暗,此时一点光线也会吸引到别人的注意。她接过那床被子抖开,小心地将它铺开悬挂在门窗缝隙遮挡住光线。
不一会儿,先前离开的另一名宫女不知从哪儿端来了一盆热水,还带了蜡烛剪刀棉布之类的事物,甚至还有一盆冷潮的银碳,想必是为了待会儿烧了给卫若水暖暖身子。
石兰难得温和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进去,然后尾随其后,立于卫若水的床榻边,默然无语。
艰难一口口深呼吸试图缓解腹部疼痛与胸口憋闷的皇后抬起眼,看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黑脸侍女,虚弱地笑了笑,被雨淋湿的发丝粘在额头,显得狼狈又较弱。
“你知道的,这是我自己选的。”卫若水的眼神从石兰身上转到头顶的悬梁,似乎在回忆往事,眼神飘忽留恋,忽而锐利坚毅,“我……从来都不后悔。”
“那人……王爷,至今也不后悔。”石兰低低说道,嗓音竟也如男人一般低沉,不是反驳,只是在陈述个事实一样冷静。
卫若水只是淡淡一笑,搭在腹部的手颤了颤,只觉得冰冷的雨水似乎从皮肤渗入透彻骨髓,一阵阵的寒意让她禁不住牙齿打起了冷战,嘴唇青紫之色愈发明显。
“开始吧。”卫若水终于放弃了等待他人营救,毅然决然看向在场的三人,知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托付与她们。
徐亨眼力劲好,赶紧收了下巴钻出房间,袖手立于廊门外守着。他听着房里一阵阵痛呼,心也随着一跳一跳揪了起来。
他想起房里原先住着的那人肚中也怀着一条小生命,娇娇弱弱如暴风雨中的残荷,在这关节眼,那人可是能跑哪儿去?
但愿你一切安好啊,夏新荷。徐亨默默念着,又缩了缩脖子,夹着雨气的寒风吹裹着钻进他的后脖颈,徐亨一个哆嗦,看向远处的宫殿,不知今晚的魏宫将会死去多少人。
厢房之内,腹中一阵阵的疼痛愈发明显,卫若水隐忍而痛苦地低呼着。宫女握着她的手跪在床旁不停地让她用力,卫若水却觉得全身因冰冷而紧缩僵硬,根本无法舒展。
临时充当稳婆的宫女对这生育之事一知半解,此时跪在床尾,一脸紧张,时不时掀开被子探查情况,面上的神色却越发煞白,眼神越发通红。
宫女紧紧握着皇后的手加油鼓劲,时不时带着求救的眼光看向默默立在一旁的石兰。
石兰面色平静,心却波涛四起,她的手脚根本不敢动弹,只是静静站在床尾,唯恐自己不小心的举动给卫若水惹了更多的痛苦与麻烦。
数次努力,数次呼喊,数次拼了命的用力,皇后的脸色惨白如薄纸,再也无法动弹一丝一毫。
“石兰……”卫若水艰难挤出几个字,眼神飘忽,榻边的石兰闻声而动,迅速跨步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手,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握着的那手冰凉得可怕。
“孩子,不动了……石兰!”卫若水虚弱至极,艰难**着,手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被单,“我没力气了……动手,快动手……”
石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剑尖。所谓动手,自然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救的是塌上虚弱的皇后,救的是她腹中艰难存活的胎儿。
“我,我不可以的。”石兰看向气若游丝的卫若水,眼底尽是无可奈何的哀痛。
她不敢动,她不能动。
她会的只是如何杀人,却从未学过如何在大魏宫变的情况下,仅凭热水与剪刀救得大魏最贵重的二人。
“石兰姑姑,奴婢求您了!”先前跪在一旁的侍女眼带热泪,与另一名宫女一起跪了下来,极其哀切,一个劲地冲着石兰磕头,“您若不动手,再晚些只怕娘娘都没了!”
动手么?
石兰握着软剑的手微微颤抖,没有太医,没有针线,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一旦强行破了腹取了胎儿,卫若水肯定会命丧黄泉。
那么,不动手么?
卫若水早已感觉不到疼痛,眼神麻木散乱地看着石兰,嘴唇微动,还未来得及呼一声,便昏厥了过去。
这一闭眼,不知生死,石兰黝黑无感的表情终于乱了。
她在宫女们满含期望与悲痛的眼光中颤抖着拿起烫过烛火的剪刀,对着那隆起的腹部,迟疑了几秒。
只是几秒,她的表情忽又坚决,转身跪于床尾,双手探入卫若水撑开的双腿之中,颤抖着摸索到了隐隐露出的胎儿头顶,用尽全力无法将其挪动一分。
山穷水尽了。一旦破腹卫若水就要死。
她深呼吸一口,目光趋于平静,手中的剪刀稳如群山,小心而仔细地将产道剪了个豁口。
卫若水已经虚弱不堪,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闷哼一声,便翻着白眼疼晕了过去。
石兰在宫女震惊睁大的眼神中,面无表情地将带血的胎儿缓缓取出。
她的手里轻轻抱着的这一团沾着鲜血与胎水的肉团。
石兰面无表情地低头翻了翻婴儿的腿。
是个男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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