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鲤又结结巴巴地挥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一脸真切地看着石兰说道:“那个,舞刀弄枪,朕看了四五年了,学不会的。”
“太后说,有学才有会。陛下既然用功,那便继续。”石兰冷冷说完,行了一礼,与那两名宫人悄悄离去。
连鲤咬牙切齿地回过头来,恨恨地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司寇准道:
“你!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曼青昨日信中说过,洪将军近日回京。”司寇准微微一挑眉,从袖口中取出一封小巧的信来,在连鲤的面前晃了晃。
连鲤的眼珠子定定看着那封信,脸上的表情从不满到惊讶、恍然、再到愤怒,拍桌而起,叉腰嚷道:
“不公平!你们俩怎么可以背着我写信!”
司寇准啊了一声,脸上做出疑惑的表情:“臣与曼青通信,与陛下何干?”
连鲤再扬起的一手还没拍下去便尴尬地愣住了,憋了半晌,才悻悻然地收回了手,万分委屈地说道:
“朕待你那么好,卫丰从端州来的每封信朕都与你一起拆看,你居然背着朕偷偷摸摸与洪曼青私通……啊不,私信往来,这是把朕置于何地?”
司寇准看她这副模样,心底好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微微侧头,眯着眼问道:
“那么陛下认为,微臣该置陛下于何地?”
连鲤一听这话,低头抿了抿嘴,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自己于他,该置于何地。
然而心中的愤怒一消,连鲤也懊恼于自己先前有些冲动了,再抬起头来时已经一脸豪爽的笑容,对着司寇准一顿勾肩搭背,故意粗着嗓子低声说道:
“在外咱俩是君臣,在内咱俩是兄弟!兄弟懂不!你有什么事情什么想法,都应该与朕参详参详,可好?”
“遵旨。”
“那信能不能给朕看看?”连鲤心喜,伸手便要去拿司寇准手中的信件。
司寇准却将手一扬起:“不行。”
“你!你分明是欺君犯上!”连鲤又一脸怒容,再次拍桌而起,“朕要把你拖出去斩了!”
“陛下稍等,微臣说的参详是这个意思,”司寇准的唇角微微一扬,用两指夹起洪曼青的来信问道,“请问陛下,这是洪大小姐的第八封信,陛下说微臣该不该回?”
“啊?居然写了八……不对,你,你先前的几封……没有回复吗?”连鲤惊讶地眨眨眼,跑到司寇准的面前仰起小脸,又是一脸的犹疑的神情看着那封信,却隐约半藏喜色。
“哎,信中无非都是诉说一些细碎琐事,异乡见闻的事情,偶尔也会附上一两句思念京中的话语,也无过多内容。”
司寇准将手中的信封翻了个个儿,又夹在另一手的两指之间。
连鲤的视线随着那封信从他的左手换到右手,眨巴眨巴眼。她忽然想到,洪曼青向来不是这种做事扭扭捏捏的人儿,怎么会写个信来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若洪曼青写信的目的不是思念京中,难道是……暗地里表示思念她的小准儿来?!
司寇准摇摇头,似乎没看到连鲤变了变的脸色,继续看着手中的信自言自语说道:“毕竟让人家等太久不好,也许我该回复一下了。”
“啊不。”连鲤激动地一把抓住司寇准手中的信,一脸真诚地开解他说道,“你……你想好了吗?我们几人许久不见了,你可想好了,回信要写些什么?”
“许久不见,曼青说过许多句想念了,也许我该回一句我也想她了?”司寇准若有所思,认真地考虑道。
“不行!”连鲤紧张地直咽口水,支支吾吾地又说了一遍,“不可以!”
“为何不行?”
“反正不行!”
“不说?”司寇准一脸的淡然,眼中却滑过一丝捉弄得逞的笑意,“陛下不实话实说,我可要回去自个儿想法子回信了。”
“不行!”
“说不说?我走了?”
“我……我说,我说说!”
连鲤扭扭捏捏半天,最后抵抗不住司寇准的深邃眼光,闭着眼大声说道:“因为,因为朕要娶洪曼青为后!”
啪嗒一声,司寇准的笑容一凝,夹在指间的那封信掉到了地上。
连鲤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好心说道:“但是如果、如果小准儿喜欢,朕也可……”
“我不喜欢。”司寇准的脸色没了笑容,回答得干脆说道,捡起那封信,面无表情地将它塞到连鲤怀里道,“给你。”
连鲤看着他走开的身影讷讷喊了一声小准儿。
“微臣越礼了,”司寇准微微一顿,回头客气地行了告退礼,脸上浅浅浮着笑容说道,“陛下冬日选后,正是该喜欢人的时候。”
连鲤的心一紧,看着司寇准的表情,发现竟又是很久很久以前那种好像浮在冰面之上的笑容。
司寇准说完,行了一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独剩连鲤一个人纳闷地看着手中的信。
“我才说了一句,你说那么多句干嘛……”
连鲤满心的委屈,小嘴念念叨叨着,手指在信封的开口处来回滑动了两下,最终叹了一口气,把这封信放到桌上压放好,又冲着那两叠奏折翻了个白眼,直接喊了宫人用膳。
直至夜深人静,批阅完奏折,连鲤哀嚎着一身的腰酸背痛,一应洗漱都由岫玉与元香相侍,好不容易熄了明灯,睡上了床,她却如何也睡不着了。
元香给她留了一盏小灯,暖黄氤氲,连鲤索性翻身爬了起来,从枕下取出一本书来。
墨黑封面,上书“惊鸿”二字,正是周易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连鲤没有打开书,而是细细摩挲着似木非木、似皮非皮的封面,盯着那两个字有些出神。
不一会儿,她微微一笑,呼出一口气,一如以往的七年来每一天做的那样,平仰躺下,闭眼。
她的双手交叠于《惊鸿》之上,安静至极。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连鲤的五官感觉渐渐变得迟钝,周边的一切开始慢慢被拉远,黑暗自世界的边缘缓缓侵袭她的残留知觉。
她感觉到自己在下陷,陷于床被之下
,陷于石板之下,直至她的所感所觉都是一片寂静冰冷的黑暗。
一如往年,一望无际的黑暗,一切虚无。
连鲤就这么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包裹之中,七年了,她没有任何进展,依旧卡在修行感知一境的大门之外。
只是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
在她眼前的黑暗似乎淡了些,连鲤微微皱眉,她在虚无的混沌之中,仿佛听见了枝叶抽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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