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昑在龙宫的门口站了三天三夜,又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晕撅过去,被龙三子嘲风送回了竹屋。
“他果然是生我的气了。”
竹昑倚靠着竹屋的门边,自他从龙宫回来,就经常像这样倚靠着门边,看着竹林的出口。
如今的竹林已经没有了严防死守的结界,可是竹昑宁可希望结界还在,这样他还能欺骗自己,狴犴总有一天会来。
一切都仿佛尘埃落定,狴犴的位子由一位刚飞升的剑仙代替,吟霜也被永久囚禁在因迹海,只有他,仍旧一成不变。
微风吹拂过密集的竹叶,传来飒飒的声响,竹昑双眼逐渐迷离,他仿佛看到了狴犴高大的身影踏过遍地的竹叶,信步向他走来。
竹昑闭了闭眼睛,又突然警惕的睁开,他挺直脊背,戒备的盯着前方,是真的有人来了。
来人是一名面容极为年轻的青年,一双眼冷冷清清的不带着感情,嘴角不耐的下垂,鼻梁挺直,脸部线条深邃有如刀刻斧凿。
“你是谁?”
竹昑仍旧靠在那里,看似闲散的姿势,实则手心一片冷汗涔涔,就算他再疲惫,也不该对这个人的到来毫无所觉?
冷峻的青年极为有礼,只走到竹昑面前三步远就停了下来,伸手进袖中掏出一个莹白泛绿的瓷瓶抛了过来。
竹昑并未伸手接,任由那瓷瓶掉在了层层的竹叶上面,被掩埋了下去。
冷峻的青年根本不再看掉在落叶上的瓷瓶一眼,只一双清冷的眼眸观察着竹昑,那目光似漩涡般吸引着竹昑,仿佛一个不动声色的海妖在诱惑着他的猎物。
“寒苍。”
冰冷的海妖吐露了自己的名字,又伸出苍白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地上的瓷瓶。
“嘲风拖我来送药。”
嘲风?
竹昑这才迟疑的弯腰捡起那个白中带绿的瓷瓶,瓷瓶入手温凉,似乎还带着陌生的体温,待竹昑重新站起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那个自称‘寒苍’的青年。
“寒苍……这就是接替狴犴位置的人吗……”
竹昑握着瓷瓶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又抬起手看向自己空白的手腕,他如今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狴犴了。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的打开莹润的瓷瓶,放到鼻端细闻,入鼻气味浓香又露着丝丝清冽。
“是回龙丹……难道……”
竹昑激动的看着手里小小的瓷瓶,手不断的颤抖,回龙丹是龙族秘药,以前狴犴常拿来给他吃,所以,会不会……会不会这药,其实是狴犴给他的?
竹昑将手心里小小的瓷瓶揽到胸口,慢慢躺在了枯黄的竹叶上,一头白发散在身后,掺杂着黄黄绿绿的落叶,凄美又孤寂。
隐在竹林出口的寒苍侧头,一双冷清的眼看着躺在落叶上蜷缩着身体的竹昑,刀锋般上挑又严肃的眉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这个名为竹昑的小竹仙,他仅仅见过他这两次,他总是躺在地上,狼狈的,孤单的,脆弱的。
寒苍又看了许久,天界没有夜晚,寒苍不知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那个一头雪发的小竹仙匍匐着起身,走进了竹屋,离开了他的视线,寒苍才转身离开。
竹昑背靠着竹屋的门,歪头透过竹屋稀疏的缝隙看向空荡荡的竹林入口,睫毛轻颤。
那个人,想要做什么?
寒苍回到了他的刑宫,曾经这里是龙七子狴犴的地方,他上任的时候,明面上是说暂代龙七子职务,但是寒苍心里明白,天帝话里话外代表的意思都是,龙七子不会回来了。
刑宫里一片森冷空荡,如同他历来的主人一般,露着深入骨髓的冷意。
刑宫的前主人不曾装饰过这个空荡的宫殿,比起这里,它的前主人显然更喜欢在天界另一边总是充满绿意的小竹屋。而刑宫的现主人,也对这冰冷的宫殿毫无兴趣,他是天才剑修,自出生起就唯一剑陪同,不知孤寂,不知痛苦,只百年就得道升仙,更不知,心系一人是何种滋味。
寒苍疾行的步伐顿了一下,手指不自觉的抚摸着腰间的寒剑,心里仿佛破了个小口子,轻微的疼痛伴随着不能忽视的麻痒,这感觉自从他第一次见到那狼狈的白发竹仙开始,就弥漫在他的心头。
冰冷的剑仙叹了口气,也许他将尝试他人生中第一次的,心系他人。
“啧啧啧——”
虽一直面无表情的剑仙,心下早已混乱,因此忽略了一直隐藏在刑宫一角的气息。
龙三子嘲风背着手一副潇洒的样子,刻意随意的步伐却显的做作又难看。他从角落里走出来,抬着下巴对寒苍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我说寒苍——”
“你问我要了回龙丹,就是为了千里迢迢的给我七弟的人送去?”
“想不到啊想不到——天帝口口声声称赞的,以冰冷绝情著称的剑仙寒苍,也过不了美人关啊——”
嘲风一声话音未落,一缕劲风就擦着他的脸颊飞速掠过,面颊一凉又是一痛,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嘲风瞳孔收缩成妖异的竖瞳,背在身后的手放了下来,满不在乎的抹了抹脸上的温热,然后凑到唇边舔了舔,语气颇为不满:“龙族的血,可是很珍贵的——”
“寒苍,我劝你还是不要对那小东西动了什么莫名的心思才好——”
“毕竟——我们龙族,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其他人占有的,当然,觊觎也不行!”
年轻的剑仙面对着气势完全外放的龙三子嘲风完全不显弱,他脊背挺的笔直,整个人像一把出窍的剑,锋芒毕露。
“龙族向来没什么手足之情,不知龙三子为何这么爱插手自己弟弟的事。”
寒苍声音冷厉带着寒霜,手指搭在腰间寒剑,似乎只要嘲风稍有妄动,就会立刻削了对方的脑袋。
“啪啪啪——”
嘲风却突然眯起眼睛笑着鼓起掌来,这巴掌声却刺耳的狠,仿佛更尖锐的嘲讽。
寒苍目视着嘲风走远的身影,放松了握在剑上的手,转身向刑宫走去,走着走着,步伐又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似乎是在踌躇,不过半响,寒苍便果决的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又折返了回去。
寒苍觉得自己像是突然中了毒,并且是剧毒,这毒深入骨髓,已经成瘾,让他枯燥的生命,突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竹昑无力的趴在竹屋内的竹塌上,闭着眼睛,细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竹塌上编织紧密的竹片,已经有一处竹片被他扣的稀松起边,他的手指被竹片翘起的毛边儿刺的鲜血淋漓,他却浑不在意。
自从被从龙宫赶了出来,他已经这么无所事事的呆了很久,他想再去龙宫,可又不敢,每个人都有了自己该做的事情,唯独他,仿佛被众人所遗忘一般。
除了……
竹昑又翻了个身,背对着竹屋的门口,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又慢慢的闭上了,呼吸渐渐均匀。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着来人的靠近带起了凛冽的气氛。
竹昑不动声色,呼吸沉稳,五感却十分清晰,他能感受到来人冰冷的手指轻轻捻起了他的发丝,一缕又一缕的,仿佛爱不释手般的把玩。
随后那个人轻轻抬起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竹昑一动不动,任其握着自己的手,捏住自己的指尖。
紧接着冰凉的膏体抹在了他的指尖,清淡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息。
那个人为他涂抹膏药的动作很细致又小心翼翼,就像他如今捧着的是一个易碎的珍宝。
直到那个人为竹昑涂抹过了十根手指,竹昑都未动一下,随后那个人没了动作,竹昑静静的等待,他以为这个人快走了,可是没有,这个人就站在他身后,用那种冰冷又专注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落到竹昑身上,仿佛带着炙热的温度,让竹昑内心浮起丝丝的焦躁。
他为什么不走?
他到底要干什么?
自从竹昑发现了这个年轻的剑仙总是躲在暗处偷窥他起,这些问题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这个霸占了狴犴的职务,霸占了狴犴的宫殿的人,到底带着何种居心来接近他?
突然,一直未动的人动了,竹昑外放的五感十分敏感,他感觉到那人弯下了腰,凑近他的脸颊,冰凉凛冽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面颊。
竹昑面上一丝变化也无,长袖下的手却轻轻翻动,从袖子中拿了一物握在手中。
冰凉的气息越来越近,直到那呼吸几乎贴在脸上的时候,竹昑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眸冷静且无情,手握竹刃抵住了那人的脖领,他启唇,对着面前几乎贴上他的唇的年轻剑修吐出了森寒的字眼。
他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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