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以目前高使在安西四镇的威望,在夫帅卸任后,有谁能够越过高使成为安西四镇新的领袖。”封常清眉毛微挑,随机咋舌道:“当然,程千里如果依仗他背后的靠山,耍些计谋的话,说不定对高使还真是有很大的威胁。只不过只要高使顺利攻灭小勃律,到时一切力量都无法阻止他持节安西四镇。”
“这么说来,你所谓的承诺,只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啊。”顾元溪摇头苦笑。
“空头支票,那是什么?”封常清一滞。
“空头支票指的是不准备或无法实现的诺言。”顾元溪瞧了封常清一眼后,微笑道:“封判官代表高使以未来安西节度大都护的身份向我发出请求,只是这实在一种本末倒置的说法。”
“哦?何以见得?”封常清眼睛一眯。
“既然高使需要小勃律这场胜战才能稳握未来安西节度的位置,那么小勃律是因,成为安西节度是果。若是没有我帮高使谋划奏折的事情,高使也很难成为下一任安西节度使。”顾元溪微笑道:“这样说来,封判官一直都在给我使障眼法。未来种种好处,其实都需要这奏折能成功递到皇帝陛下面前,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封常清先是一怔,随机大笑道:“顾子当真是了不得,若到安西,十年后前途未可知也。”
顾元溪见封常清三句五字不忘劝自己跳槽,俊脸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道:“只是即便高使成功攻灭小勃律,难道就一定能继任四镇节度吗?倘若陛下从朝廷或者别镇派遣亲信去安西任职,那么高使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可能。”封常清闻言断然摇头正色道:“安西四镇不比其它方镇,朝廷断无随意指派节度使的可能。”
“何以见得?”顾元溪大为好奇,忙凑近问道。
“安西的军制、地理位置决定朝廷很难完全直接控制。而安西作为大唐控制西域的要地,既是帝国保障西陲的需要,也是开疆扩土、成就不世功业的圣地。”
封常清露出一丝微笑道:“开元末年朝廷分碛西节度使为安西、北庭两大节度使后,这两个边陲之地,其长官莫不是从战场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然后朝廷从中选择最威名赫赫者为节度使。除了亲王、宰辅遥领外,朝廷一般不会无缘无故直接从他处任命安西持节。”
“这就是安西、北庭与中原内镇的区别么?”顾元溪问道。
“不错。”封常清点点头道:“对朝廷来说,安西、北庭乃是西陲保障,但相隔万里却不会威胁到中枢的安全。天下十大节镇里,除了安西、北庭之外,内地诸镇朝廷控制的都是极为严格。特别是河东、陇右、剑南这三大要镇。除此之外,范阳节度使也换的十分频繁,但如今北疆平稳,一般不过是文臣镀金拜相的阶梯罢了。”
范阳节度使换的频繁?顾元溪啧啧舌心道:“恐怕你眼中这个换的最频繁的范阳镇,将会出现盛唐在位最久的节度使了。”
“而安西、北庭有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也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胜地!”
封常清忽然大力拍桌,慷慨激昂道:“特别在安西,实行的是优胜劣汰的丛林原则,节度使皆从行伍出身的名将任命。他们本身便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而当他们丧失锐志与威望时,就会有新的强者取代他成为新的节度使人选。”
“就如同如今的夫帅跟高使?”顾元溪忽然插口道。
“不错。夫帅当然也是一时强者,只是近些年未免有些养尊处优,无所建树了。”封常清似乎有些不满道:“况且他前两年兼任河西节度使,把重心都放在河西镇那边,故而安西军内部未免有些怨怼。”
“不过。夫帅与高使之间的争斗,不仅安西内部的淘汰法则的原因,还跟夫帅手下那些小人挑拨有关。”封常清皱眉道:“夫帅在安西四镇任节度使已经五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是不短了。按常理,夫帅接下来要么调任别藩任职,要么就是调回京城为官了。夫帅也深知这一点,本来倒也没啥好纠结的,只是一群小人拼命重伤高使,结果使得高使君与夫帅反目成仇。”
“高使君在安西四镇久负盛名,继任安西节度本是顺理成章。”顾元溪忽然插口拍了高仙芝一记马屁,然后又问道:“只是顾某奇怪的是,以高使君的威望继任安西持节无可厚非,与夫帅其实也没有多少冲突,毕竟这节度使乃是朝廷公器,并非夫帅个人爵位。夫帅既然知道自己离职不远,为何还要结怨高使呢?”
“唉。说到底都是小人作祟。”封常清幽然一叹道:“其实夫帅与高使之间本来私人关系颇佳,但程千里、毕思琛那些人一直挑拨离间,说高使已经等不及夫帅离职,阴谋迫使夫帅提前卸任。所谓三人成虎,日子一久,夫帅自然疏远高使。”
顾元溪先是一怔,随即便想明白夫蒙灵詧与高仙芝水火不容背后最根本的原因。
无论是官场还是职场,这一把手与二把手之间的关系肯定是矛盾化的。所谓的矛盾化,可以表现在既信任又防备,既防备又利用中。这种矛盾的关系集中体现在处于正副职的两人之间,常见的便是夫蒙灵詧与高仙芝这样的关系,而最高级的表现便是皇帝与储君的矛盾。
夫蒙灵詧与高仙芝就如同如今李隆基与李亨的关系。简单一点来说,李隆基既想自己的太子有能力、有威望能扛起大唐帝国的旗帜,但又不允许李亨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表现出超过他的能力跟权势。所以决定了如今的李亨只能战战兢兢活着,不断禁受一次又一次的打压。
这也是历代皇帝与储君之间的矛盾,像李隆基父亲唐睿宗李旦那样权欲淡薄的帝皇,根本就是凤毛麟角,甚至比笔者这样的不世好男人还要稀有。
而往下一点,就表现在官场与职场的正副职位上,如夫蒙灵詧与高仙芝。按理说,夫蒙灵詧在安西四镇节度使与安西大都护府副大都护的位置上已经待的很久了。
夫蒙灵詧在安西节度使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五年左右,如果不算安禄山那种逆天的特殊人物,盛唐以前能在同一方镇任节度使五年以上的也是屈指可数。
如今的安禄山虽然在平卢已经五年,可是他赖以叛乱的大本营范阳节度使才任职三年而
已,想要造反成功的难度比要他减肥瘦身还难。
目前任方镇节度使最久的当属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他在剑南已经当了快接近七年的节度使。目前传闻他在杨家五贵的全力支持下,不日即将入朝成为六部尚书或者九寺五监的一员。
以顾元溪的猜测,即便没有杨家的因素在内,李隆基与朝廷也不会继续让章仇兼琼再回剑南继续任职了。而章仇兼琼恐怕早早认识到这一点,才不惜花费重金大力扶持杨钊回京归宗杨家。
而大唐如今最富盛名的四镇节度王忠嗣,他也在月前主动卸去任职六年的河东镇与任职五年的朔方镇,大概都是有着同样的觉悟。
可以说,今年的天宝五载,是大唐十大军区换血大洗牌的一年。这一年,先是身兼陇右、河西两镇节度使的皇甫惟明被贬;其后继任河西、陇右节度的王忠嗣又同时卸任河东、朔方两镇。一时间导致关陇河朔权力的大洗牌。
其次,加上即将卸任的安西节度使夫蒙灵詧、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以及岭南五府经略使的张九皋,大唐十大边镇便有七个换血。
等一下,如果再按历史上王忠嗣被冤贬的结局发展,大唐将在天宝五载与天宝六载的交接点迎来自开元末年以来的一次最大军权大洗盘。
顾元溪想到此处,心情不禁有些沉闷,闭起眼睛便沉思起来。
“无论夫蒙灵詧与高仙芝再怎么不容水火,高仙芝终究会继任夫蒙灵詧的节度使之位,不妨卖给高仙芝与封常清一个面子,藉此取得这两个未来的安西、北庭节度使的信任。此外,或许也会取悦不少安西军的中高层将领吧。”
“好!”顾元溪想到这一点,毅然决然排板决定道:“我答应封判官的请求,支持高使君。我将全力帮助高使君将奏折传递到皇帝陛下面前。”
“哦?顾子当真想好了?”封常清又惊又喜,霍然起身道:“如此,我替高使君还是安西将士、安西百姓多谢顾子。”
“封判官何须客套。”顾元溪一脸正色的拱手道:“小勃律勾结吐蕃,为虎作伥,极大影响着丝绸之路的商业繁荣,极大威胁着我大唐对西域、河中等地区的统治与利益。既然高使君准备为国为民除去祸害,顾元溪身为大唐百姓的一员,促成此事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顾子真是大义凛然。”封常清大为钦佩道:“忠贞信义、文武兼备,顾子乃是我大唐年轻一代的翘楚,他日定然贵不可言啊。”
顾元溪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况且,高使君心怀忠义,刚猛威强,由他继任安西节度使定然是西疆之福,顾某乐于见到高使君持节安西四镇的那一天。”
封常清自然不会猜到顾元溪冠冕堂皇之下的小九九,只听到顾元溪表态支持高仙芝后,便是大为惊喜,直直叹息道:“封常清从安西辗转千里入京,短短一个月,见惯世态炎凉,不想今日能遇到顾子,这时封常清之福、高使君之福,也是安西四镇之福啊。”
说罢,竟然恭恭敬敬向顾元溪作了一个正揖。
“哪里,封判官快快请起。”顾元溪忙扶起封常清道:“事情还未办成,元溪当不得判官一拜。不过判官放心,即使千难万阻,顾某也定然成功将奏章递到陛下面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