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五载五月。钦此。”一个绿袍宦官嘶着嗓子念完后,笑容可掬地将敕旨递给顾元溪,笑容可掬的笑道:“恭喜顾郎君,领旨谢恩吧。”
“唯。”顾元溪恭恭敬敬的跪着接过敕旨,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小块亮闪闪的东西递给这位绿袍宦官,笑眯眯道:“公公辛苦了。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公公笑纳。”
“这……”这位小太监大汗,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太监心道:这顾公子懂得打赏的人情世故是好事,但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搞这么一招怎么回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敢收吗?
他咽了咽口水,苦笑道:“顾郎君说笑了。咱家奉旨传话,怎敢收顾郎君的东西了。以后同朝为官,还少不得顾郎君帮衬。”
同朝为官,帮衬你?顾元溪闻言大虚,心道:你一个太监,我是朝臣,哪里来同朝为官的说法。至于帮衬你就更说不上了。除非我也割了胯下那活,跟你一起当太监才能帮衬你了。
“公公谦虚了。”顾元溪嘻嘻笑道:“还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那小太监笑道:“咱家正六品下内谒者监鱼朝恩,剑南泸州人。”
“鱼朝恩?”顾元溪听了身子一颤。我的妈呀,这位就是后来的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导致九大节度使被史思明所打败,又统率神策军、国子监,兼鸿胪、礼宾等使,掌握朝廷大权的鱼朝恩?
如果说李辅国是宦官集团****的先驱,那么这个鱼朝恩就开启了宦官集团全面掌握中央神策军与朝廷军权的时代。
应该说这个鱼朝恩也是个精英人物,至少是太监集团里的精英。
有人说,东汉、唐朝、明朝都是宦官时代。其实不然,真正上只有唐朝中晚期局面才能称是如此。
只有唐朝中晚期,宦官太监才抱成团成为一个强有力的政治集团,他们轮流掌握中国大局,连皇权、文官、士族、藩镇都要为之失色。
鱼朝恩就是这样一个极品,他让宦官太监看到了未来。他的阉子阉孙在他死后,不断把宦官势力推向巅峰,宦官势力在唐朝发展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这一点,即便是东汉的五侯、十常侍;明朝的王振,刘瑾都无法企及。
当然,最后也有魏公公忠贤这样几百年不世出的极品太监,在个人不懈奋斗之下,继承发扬了李辅国、鱼朝恩等开创的太监光芒,走向太监的最高荣誉。
顾元溪一双贼眼在鱼朝恩身上逡巡打量,心里郁闷道:“也就长了个**丝样啊,完全看不出后来是个叱咤风云的极品大太监。”
鱼朝恩被顾元溪的目光看得混身发麻、鸡皮疙瘩,片刻后才挤出一丝笑意道:“顾郎君既然接旨,咱家也就回去复命了。”
“多谢公公。”顾元溪拱手目送鱼朝恩离开,然后自行走回建宁王李倓的席帐。对于自己授官的事情,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也知道李倓为了这件事,花了不少心思打点,所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在场众人目送鱼朝恩离开后,也没感到有什么惊奇之处,毕竟这样的先例很多。
一般情况下,征辟普通士子为官,是经过吏、兵两部分别铨选,然后门下省通过则发出旨令。所以不是所有圣旨都是皇帝的意思,除了重大事情之外,这些打着皇帝名义发布的旨令,皇帝甚至都不曾与闻。所以他们可不会想到这道敕旨是皇帝李隆基亲自发令的,也自然不会想到李隆基适才居然亲临此地,鬼会相信皇帝会亲自封赐一个白身草民为九品芝麻官。
在贵族社会一些大的场合里,会有吏部司跟兵部司的官员观察朝臣的言行举止,考核之下决定升迁。故而,有时也会有一些普通百姓因缘际会被看重而任官。只是一般情况下,要经过三省,吏、兵两部的重重考核才能成功。
今日这顾元溪居然能当场被授予官职,众人自然不可能想到皇帝身上去。只能心里猜测这顾元溪后台很硬,打点运作很到位而已了。况且,一个小小九品乐正,也不在他们妒忌打击的范围内。
只是顾元溪借着这件事从容退出比赛后,史思明与李晟的定位就很尴尬了。
被顾元溪方才慷慨激昂的一说,搞的河西与平卢两方比也不是,不比也不是,一时之间,很是冷场。
不过幸好秦国夫人杨玉珮见机又下了一道令,就是以猎杀猎物的数量为标准,最多者为胜,在场所有人都可以参加。并且,前五名者都要重赏,一时间万众沸腾,个个摩拳擦掌,想要在秦国夫人面前大涨风头。
唐人尚武好猎,这样的活动,自然是广受欢迎的。秦国夫人杨玉珮的语音刚落,很多达官贵人便令下人牵马取弓,准备一展身手。霎时间整个太乙猎场都忙碌起来,无数人上马背弓,成群结队往太乙山内出发。
“顾三,你做的很好。”李倓微微一笑,露出了赞赏的神色后,便对众人说道:“我们也进山打猎吧,不要落于人后。”
南霁云、雷万春与顾元清几人闻言喜形于色,纷纷兴奋无比地收拾行装,只有顾元溪一脸苦相,十分不愿。
太乙山,在唐代已经被开发过了,故虽称为贵族猎场,但那些凶猛的狼虫虎豹其实也比较少见了。山里多的是那些野鹿、野兔、野猪、野鸡、野獐等动物。
李倓、顾元清几人一入山就完全融入猎人的角色中,张弓猎物,不亦乐乎。很快就把没精打采的顾元溪丢在了后头。
“唉。不就打个猎吗,用得着这么激动。”顾元溪骑着马,缓吞吞而行,发觉自己身旁已经无人踪迹,不由得一声感慨。
“顾郎留步。”
就在顾元溪准备加速驰马赶上时,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声响。他缓缓回头一望,却发现身后几位身着公服的男子纵马赶来,紫衣绯袍,看起来身份不低。
顾元溪头往四周逡巡一阵,发觉周围除了自己外,却无人影,故而问道:“阁下是在唤我么?
”
“正是。”为首一位紫衣男子赶上顾元溪后,便开门下山道:“某在太乙猎场见到顾郎英姿,心生仰慕。想要结交顾郎这个朋友,过几****准备在府中宴请长安英才文士,不知顾郎可否赏光?”
“我与阁下素昧平生,不知阁下是?”顾元溪皱皱眉,心想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啊。于是心里多了一丝提防。
旁边一位身着绯袍的中年男子拱手介绍道:“这位是银青光禄大夫、守兵部侍郎、翰林学士、上轻车都尉、袭爵燕国公张均。”
“嗯?”顾元溪闻言摇头道:“你说的名字太长,我记不过来。”
“呃?”中年绯袍男子似乎没见过有人敢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闻言一时咽住,恼羞成怒说不出话来。
“在下张均。”他旁边的紫衣男子眼中精芒一闪,一闪而瞬,皮笑肉不笑的点头道:“家父燕国公,家弟是宁亲公主驸马张垍。”
“哦?我记起来了。”顾元溪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道:“阁下尊父不会是开元朝名相张燕公吧?”
张钧与旁边的绯袍男子见了,神色一霁,点了点头道:“没错,正如顾兄所言。”
张燕公便是开元朝名相张说,在世时先后拜中书令,尚书左、右丞相,封燕国公。前后三次为相,执掌文坛三十年,为开元前期一代文宗,与许国公苏颋齐名,号称“燕许大手笔”。
他的长子张均袭爵燕国公,实领兵部侍郎一职,也是朝廷中枢的一个实权人物。次子张垍娶了唐玄宗李隆基的女儿宁亲公主为妻,以驸马都尉之身挂了个三品卫尉卿同正员的虚衔。兄弟两人都担任翰林学士一职,文采出众,深受李隆基的恩宠。
“原来是张侍郎,失敬失敬。”顾元溪表现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张钧两人颇为受用。
张钧摆摆手道:“顾郎不必多礼,在下对顾郎仰慕甚深,希望几日后的宴会,顾兄能大驾光临,不要推辞啊。”
说完,还没等顾元溪回答,他便急着补充道:“十三皇子颍王李璬也是对顾郎仰慕已久,希望顾郎不要推辞啊。”
顾元溪一怔,心道:果然是鸿门宴。十三皇子颍王李璬?看来这张均是颖王一党的人啊。
只是顾元溪忽然想到:张钧的弟弟张垍是宁亲公主的驸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宁亲公主是太子李亨的亲妹妹。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内,按理说张家兄弟应该是太子李亨一党的人才对啊,怎么这张均反而投靠了十三皇子颍王李璬呢?
不过,以顾元溪的智慧很快就明悟过来,这张家兄弟俩的行为就如同后来明朝中山王徐达的两个儿子一样,一个助建文帝,一个帮燕王。这样分头下注,才能保证家族兴盛不会败亡。
一想至此,顾元溪心头一阵苦笑。即便是两头下注,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啊。因为李隆基的儿子太多了,即便分头下注,也难保自己押中的那一个是对的。
“怎么,顾郎君可是不愿?”见顾元溪久不开口,张均旁便那位绯袍男子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耐烦的问道:“难道颖王跟张国公的面子都请不动顾郎吗?”
“这位是?”顾元溪将疑惑的目光转到那绯袍男子身上。
张均见状,便笑着为顾元溪介绍道:“这位中散大夫贺兰进明,目前在宪台担任御史中丞一职。”
贺兰进明?就是那个按兵不动,导致张巡与南霁云败亡的贺兰进明?
顾元溪知道这个贺兰进明虽然污点很重,但自身好古博雅,经籍满腹,著文一百余篇,古诗乐府数十篇,《唐才子传》都有他一席之地。
至于御史中丞一职,那可是御史台的第二号人物,仅次御史大夫,是极为清贵显要之官。安史之乱后,由于御史大夫贵重而不常授,御史中丞为实际上的主官。
御史中丞权力极大,在盛唐时期已见端倪,大事奏裁,小事专达。别的不说,就安禄山那个大胖子,身上挂着一大堆位高爵重的官职。他一但回京入朝,一定要人称呼他为“安中丞”。因为他身上兼领御史中丞的虚衔。
要知道安禄山已经是从三品的大员了,而御史中丞不过正五品上的职官而已。由此可见,御史台的官职是有多么贵重。在唐朝,别的官员正常情况下都要三四年考核才能升迁,而御史台里的官职,最快的侍御史只需要是三个月。所以御史台的官职收人尊奉也就不足为奇了。
故而,顾元溪在贺兰进明面前也不敢托大,拱手作礼,不敢丝毫怠慢。这让贺兰进明大觉脸上有光。
“既然是国公的宴请,顾元溪卑下之人,这时也厚着脸皮赴宴了。”
“咦,顾郎说笑了。像顾郎这样的人才,天下罕见稀有。我与颖王殿下对于顾兄都是极为看重仰慕的。”张均见顾元溪答应了,心下大块,也不吝啬一些赞美的语言。
就在顾元溪要回答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吼叫。
“来人啊,有刺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