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仇兼琼脸色露出不悦之色,闻声后正要对发声者加以训斥,不想回头过后脸容霍然一变,连忙躬身拱手,惊呼一声:“臣见过仪王。”
来人头戴远游三梁冠,身着紫衫,脚踏乌皮履,腰环犀皮革带,上加玉珮,革带系着金缕鞶囊。看起来接近三十岁年纪,颌下几缕短须,富贵养尊处优之气溢于言表。
此人一出,连场下的达官贵人们也都是肃然色变,纷纷拱手低头作揖。
仪王李璲,原名李潍。当朝开元天宝皇帝李隆基的第十二皇子,母为刘华妃,现遥领唐朝四京之一的东都河南牧,加授开府仪同三司。
“章仇使帅何必如此过激。”仪王李璲走到章仇兼琼面前,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些将士都是从边疆藩镇而来,久在边陲,难免不知中朝礼仪法度。所谓不知者无罪,章仇使帅也是即将步入中枢的人,何必小题大做跟这些粗人较劲呢?”
河西军与平卢军的将官听到仪王李璲的这句话,不由得重重舒了一口气,纷纷顺驴下坡叩头认罪道:“下将久在边陲,粗鄙不知礼仪,因此犯了朝廷法度,请大王开恩。”
仪王李璲哈哈大笑道:“章仇使帅,你看这群武夫已然认错,可否看在寡人面子上,加以饶恕啊。”
章仇兼琼脸色一顿,仪王李璲虽然说的口气谦和,可是其中所表达的意思却是不容拒绝。虽然他并不像如此轻易放过这些骄兵悍将,但仪王李璲的身份放在这里,让他左右为难。并且李璲的话里有一处戳中章仇兼琼的要点,那就是他却是如李璲所说的是即将步入中枢的人。
他章仇兼琼自开元二十七年知益州长史事,代张宥节度剑南道后,到如今在剑南节度任上已经历经近六年之久,然而皇帝李隆基似乎还是没有让他入朝的意思,这让他焦急不已。所以他在前年见到极度落魄的杨钊后,便立即意识到此人奇货可居,于是大力提拔他,并且筹备许多财物让他带到长安结交杨贵妃的几个姐妹。如今杨钊与贵妃姐妹认亲,得到皇帝的赏识,他苦心经营了两年的计划也终于得到回报。据他从杨钊那边所了解,自韦坚因案去职的“刑部尚书”一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恐怕就要落到他本人身上了。即便无法一蹴即就做到正三品的六部尚书,那么担任九寺五监某个正员卿监也定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由于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横出枝节,所以章仇兼琼思虑再三,还是决定顺着仪王李璲的台阶走下,他拱手笑道:“大王言之有理,既然如此,臣这次就放过这些武夫。”
仪王李璲满意地点点头,脸色一副欣慰。章仇兼琼走到河西、平卢军将官面前道:“此次既然仪王为你们做主,无论此事因何而起,统统就此住手作罢。你等身为边军将士,需要记得这里既不是甘、凉所在的河西,也不是营、平所在的平卢。这里是帝都长安,天子百官驻跸之所,由不得你们放肆!”
辛云京与尹子琦还有两军将士都是跪在地上唯唯诺诺。无论他们心中怎么想,但毕竟表面上的悔过行为还是做得让章仇兼琼满意。所以他摆摆手,肃然道:“都各回本帐去吧。记得做好各自的分内之事,别给带领你们到长安的兵马使们丢脸,也别给你们背后的王大夫,安中丞丢人!”
两军将士翻身上马,神色谦恭的道了个“诺”后,纷纷撩马各回营帐。而场下贵族也大感无趣,也都见状各自散去。而顾元清与南霁云、雷万春几人也返回原来的营帐那边安置自己所带的行囊。
只有顾元溪留在原地,眉头一皱,他见这位仪王李璲开口便是为河西、平卢两军将士之事开脱,无论其目的何为,但最终不外乎都赢得了这两军马队的好感,而这两军马队,可大可小也代表了平卢、河西两大藩镇啊。
“这位仪王城府颇深啊。从这么一件小事上都想借机惺惺作态抓住下层军官的军心,无论效果如何,但此人连这的可能毫无效果的事情上都毫不放过的去抓住机会。说明此人性格严谨深沉且不拘小节,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顾元溪自言自语低声叹息道:“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把戏未免无人看出吧?他这样做,肯定会被有心人发现其目的吧……如此行为,未免太刻意了点。”
不想这么一句声音细微的话却被身边建宁王李倓听到,他闻之切齿道:“不错,仪王李璲此人在刘华妃三子中,最深以计谋多智还有性格深沉而闻名,屡次想替他兄长撼动我父王太子之位,实在是令人切齿,早晚定要他好看!”
顾元溪似乎没想到平时温文儒雅、气度大方的建宁王李倓会说出这番狠话来,闻言顿时一怔。心道这仪王李璲看来平时没少给太子李亨一家添堵添乱啊,他惑然问道:“你方才说这仪王李璲想替他兄长撼动太子殿下的储君之位,难道他自己不想当太子么?”
李琰脸色稍霁,闷哼一声缓缓说道:“仪王李璲是陛下的是而皇子,与皇长子庆王李琮,皇六子荣王李琬都是刘华妃所生,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其三人感情颇笃。无论是荣王李琬还是仪王李璲,都处心积虑想要替自家长兄谋划东宫之位。此事在宫廷内外人尽皆知,时人谓之‘刘妃党’或‘华妃党’、‘长子党’或‘三皇子党’等等。总而言之,在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党派中,这华妃三子一党算是最有实力的一方了。”
顾元溪愕然,心道这宫廷斗争果真是一个大漩涡啊。他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所以也不过问太多,当下点点头表示理解。
“皇兄在众人面前做得好戏啊!”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的同时,仪王李璲的身旁也传来来一位年轻贵族男子的爽朗笑声。
顾元溪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着云纹圆领袍,腰环玉带,足衣乌皮**靴。他的年纪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左右,一副时下清贵世家子弟的常见打扮使得他看起来颇为文质清雅。
只是他接下来的举止行为却让顾元溪大跌眼镜,这名贵族男子忽然就跑到仪王李璲身旁勾肩搭背,龇牙咧嘴的用肘子轻轻撞了撞仪王李璲的胸口,嘻嘻哈哈的笑道:“十二皇兄的演技真是让小弟大为激叹。恐怕连父皇的梨园子弟都没有你这样的戏子手段吧?”
他忽然眯着眼睛,面带嘲讽的笑道:“在两镇军士面前惺惺作态的为其开脱罪责,借机博得那群
武夫军人的好感,任何一件有利于你们‘华妃三子党’的细微小事你都不会放过,这确实是你仪王一向的作风啊——”
“二十一郎——”仪王李璲轻轻推开那男子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冷冷应道:“我到底是你的兄长,所作所为,还轮不到你这个身为弟弟的来评判吧?”
“哪敢哪敢!”那男子不以为然地收回自己的手,讪讪笑道:“小弟哪敢评判皇兄的所作所为呢?”他忽然“咦”了一声,四处张望道:“咦,怎么没见大皇兄还有六皇兄的身影呢?难道此次秦国夫人的猎会,便是你仪王作为‘华妃党’的代表么?”
“那个是何人?怎么没一脸正行!”顾元溪大为皱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没正行的家伙,依旧带着深深鄙视的口气问着旁边的建宁王李倓。
“呃?”李倓细声道:“此人乃陛下的二十一皇子,盛王李琦。原名李沐,如今遥领广陵郡大都督,同样加授开府仪同三司。”
“这人跟仪王李璲好像不大对付啊?”
“那是自然。”李倓无奈地摇头叹息道:“皇家哪有亲情可言,这些皇子间各成一党,这位盛王李琦与十八皇子寿王李瑁都是武惠妃的儿子,自然是理所当然的‘武惠妃党’,跟仪王李璲的‘刘华妃党’自然势同水火。”
“你说他是武惠妃的儿子?”顾元溪闻言愕然,因为他知道大名鼎鼎的武惠妃还有他那个被亲爹戴了绿帽的儿子寿王李瑁,却不清楚武惠妃原来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存在。
李倓解释道:“武惠妃共生有九皇子夏悼王李一、十五皇子怀哀王李敏、十八皇子寿王李瑁,再有就是这个二十一皇子盛王李琦。除此之外还有上仙公主跟咸宜公主。但大多都夭折早逝,目前只有寿王李瑁、盛王李琦跟咸宜公主三人成人再世。”
“原来如此。”顾元溪恍然大悟,但心里却一直在想着那位被亲爹戴了绿帽,抢走了老婆的寿王李瑁。
此时,仪王李璲对着盛王李琦闷哼道:“我说二十一郎,你管的未免太宽了。难道这太乙山猎会,只有你盛王李琦能来,而其他人便不能来么?至于我大哥、六哥来不来,也就不劳烦你盛王关心了。我们兄弟消受不起。”
仪王李璲说罢,往左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着盛王李琦笑道:“我说二十一郎,你与你家的十八郎莫非还对那把位置心怀觊觎么?可是你娘武惠妃再世时,连二郎、五郎、八郎三位都被你娘活生生搞成了‘三庶人’,纵然掀起了这样的惊涛骇浪,都无法将你家寿王拉上储位。更何况如今尸骨已寒多年呢?不说武惠妃已死,单单就太真妃一事,你家兄长就一辈子只能当个闲散亲王!我劝劝你还有你家十八郎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免得惹祸上身啊。”
他言罢,轻轻甩了甩袍袖,随即哈哈大笑,抛下盛王李琦在原地,径直离开而去。
而留在原地的盛王李琦则是瞋目切齿,浑身颤抖地攒紧双手的拳头,一双眼眸里骤热迸射出仇恨的火花。他揎拳捋袖地往旁边的柱子重重拍了一下后,才带着怨恨的眼神拂袖离开。
“这两兄弟之间形如水火的局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顾元溪愕然对旁边建宁王李倓问道:“两兄弟间,居然连明面上的客套话都不说。如此箭拔弩张,哪里像是兄弟,反而有如仇雠。”
“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李倓脸色黯然道:“只是皇家宫廷里像曹植曹子建的皇子帝亲少,而像魏文帝曹丕曹子恒那样想除兄弟而后快的人多。这就是生在皇家的无奈。”
顾元溪一时无语,回忆起中国历朝历代皇家之间的残酷争斗,不由得深有感慨。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李倓。
“走罢。”李倓轻轻舒了一口气,释然笑道:“秦国夫人的车驾恐怕一时半会还不回来。我们先回去到处走走罢。”
顾元溪欣然应允,两人谈笑间往自家营帐走去。待两人的身影走远后,此处的营帐后头忽然闪出一个纤细的女子身影。随后,在目望着顾元溪两人远处的方向,这名身材纤细的女子脸色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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