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禀话的是东院的一个宦官,进院一看见他就跪下了,然后说得“一五一十”:“昨天王妃也没给别的话,就把定妃娘娘赐给侧妃的一个宫女给扣下了。方才侧妃问安时想跟王妃把人讨回来,可是王妃扣着不肯给,侧妃一着急……就动了胎气了。”
孟君淮听完后未予置评,只问:“侧妃现在怎么样?”
那宦官回说:“侧妃在正院歇着。叫府里的郑大夫去了,去时侧妃已缓过劲儿来,郑大夫把了脉说无碍。”
孟君淮挑眉,俄而略一哂:“我去看看。”
他也在自己的这一方院子里闷了四五天了,老实说,闷得长毛,现下正丧心病狂地想去骑马打猎。
——其实骑马打猎这类的游乐项目,他平日一个月也未必有一次,实在是这几天闷得太狠了。
于是连走出这方院子,孟君淮都觉得十分值得珍惜!连马上要面对后院的不睦都觉得不烦了,要没这事他还出不来呢。昨天他就想出来走走,杨恩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拦着非不让他出来,但眼下这件事情让杨恩禄都不敢吭声。
加上又已知尤侧妃已无碍,孟君淮一路上虽因伤而走得不快,但也“神清气爽”。
刚踏进正院堂屋的门,便听得东边传来一声柔软得带了哭腔的:“爷……”
尤侧妃半躺在玉引的榻上,身后垫着好几只软枕,满脸都是泪痕。
他走过去,还余两步远的时候她便倾身伸手要够,孟君淮忙抬手扶住她,未及开口,尤氏就又哭出来:“爷,我……我害怕,我没有冒犯王妃的意思,可是王妃……”
她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了,委委屈屈地望一望孟君淮,手上拽拽他的衣袖想让他坐。
不远处的杨恩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尤侧妃装可怜的本事果然还是府里头一号。瞧她这话说的,虽听上去是隐忍着没说完,但教人听着更像是王妃欺负了她了,点到即止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杨恩禄暗自摇头。那位从尼姑庵里出来的正妃是真善还是伪善,他从前或许还拿不准,但昨天经了小宫女的一事后,两相对比,他起码知道正妃准没有尤侧妃心狠,应是做不出戕害尤氏的事的。只不过……
杨恩禄叹了口气。只不过他这宦官心里头没有那些儿女情长的事,能看得清楚,逸郡王置身其中,能不能看得明白,这个真没准儿啊!
可他又不想为了救王妃把昨天那小宫女的事给抖出来——万一郡王爷觉得他帮衬着王妃一起排挤尤侧妃怎么办?他还不至于想为王妃送命!
杨恩禄心里的弯弯绕绕还没转完,就听前头蓦地砸过来逸郡王的声音:“王妃呢?”
杨恩禄抬抬眼皮:“下奴方才进来时……好像瞧见王妃在旁边的小佛堂里礼佛。”
逸郡王嗯了一声,揽着尤氏拍了拍,道:“你歇着,我去问问正妃怎么回事。”
“爷您伤也还没好……小心着些。”尤氏哽咽着咬一咬下唇,略缓了缓,又说,“您也别怪罪王妃,她还年轻呢……一个小姑娘罢了。”
逸郡王略一颔首未再说其他,嘱咐旁边的婢子小心照顾尤氏,提步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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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里的西厢房在玉引入府后就设做了一方小佛堂。孟君淮离得还有两丈远时,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檀香味。他侧首看去,正对着佛像的蒲团上,谢玉引安安静静地跪在那儿,一手竖掌在身前,一手执着念珠正缓缓转着。杏粉烫金的裙襕和蓝灰提花缎褙子的下摆一起铺在地上,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安安静静。
孟君淮走进去,候在谢玉引身边的珊瑚琉璃忙要见礼,被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拦住。
但珊瑚担心他怪罪谢玉引,矛盾了一瞬后仍是大着胆子开了口:“殿、殿下……尤侧妃动胎气的事,和我们王妃没关系……”
谢玉引捻珠的手蓦地停住,轻颤间,下面的几颗珠子碰出“嗒”的一响。
然后她回过头,看到孟君淮真的在,刚念经祈福压下去的心绪一下子又涌起来。
“和我有关系……”谢玉引秀眉蹙得紧紧的,懊恼得眼眶一红,“我知道她有孕,不跟她争就好了……!”
想了想她又自顾自摇头,“可是不争又没别的办法……”
她觉得不该这样害得尤侧妃动胎气。可饶是现在,她还是不肯把凝脂交给尤氏去!
玉引心里拧巴死了,一边很愧疚地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嫡母,居然为了个小宫女害得自己的庶子不安稳;可一边又觉得……就算这孩子是在她自己肚子里,她也还是不肯为了他,就这样轻贱别人的性命。
她觉得自己遇到了一道解不开的结,踌躇片刻后她站起了身,低着头走到孟君淮跟前:“我不知道怎么办了,请殿下拿主意吧。”
孟君淮盯着她的神色,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原本也没打算直接来责备她,尤氏的心思他多少是清楚的。他本想“一碗水端平”,听听尤氏的说法、再听听她的说法,可现在……她还没解释什么,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已经偏向于相信她与这事没关系了?!
或者说,他至少信了她不是故意的。
孟君淮长沉了口气维持住镇定:“你没什么别的要告诉我了?”
“别的……”谢玉引认真想了想,恳切地望着他,“我真的觉得那小宫女没犯什么错,侧妃都快把她打死了,殿下您保她一命?”
孟君淮怔然:“侧妃快把谁打死了?”
谢玉引满目错愕:“尤侧妃没跟殿下说吗?”
二人眼对眼地互相望了一会儿,孟君淮蓦地被她这模样气笑了。
他别过脸去笑了两声,轻咳后又缓成一本正经的样子,抬手弹在她额头上:“听上去不像好事,你还指望着尤侧妃自己同我说?”
要告状必然是说别人的不是啊,有说自己不对的吗?
……哦,有!这谢玉引就会!方才珊瑚说同她没关系,她非要争辩说跟自己有关系!
孟君淮眼看着她的神色从一头雾水变成恍然大悟,四下看看,把她推到侧边的椅子上坐
坐下。无奈自己有伤不能坐,他就往旁边一杵:“说吧,说清楚,你不知道怎么办,为夫帮你啊?”
“为夫帮你啊”。
玉引被这句话弄的,感觉好像有一把墙根下的狗尾巴草从心头扫过似的,说得她心里痒痒的。
孟君淮就知道她又得脸红,看到她脸果然红了时暗自得意了一下,更近了一步,双手搭在她肩头上把她圈近了些:“快说。”
咦他这个笑吟吟的样子真好看……
谢玉引越看他越懵得厉害,缓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地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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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外,几个宦官躬身站着,时不时偷眼往里扫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撤回来。
为首的杨恩禄想,这是在佛前啊,殿下您这么搂着王妃真不合适!
转而又想也没关系,我佛在上,肯定知道他们是夫妻;我佛又慈悲为怀,才不会怪罪夫妻之间的亲昵。
正屋的卧房里,尤氏喝了婢子端来的安胎药,躺在榻上悠哉哉地等着,耳朵也没忘了注意外头的动静。
嗤,这事算谢氏自找的。有了孕的侧室,嫡妻再横也得让让。谢氏居然还那样明着同她理论,那就真不能怪她拿孩子说事,给谢氏一个教训了。
不过她也想好了,除了刚才那番话外,再不说什么别的对谢氏不好的话,用力过猛反让逸郡王觉出她在使什么心思就不好了,她要的只是让谢氏在郡王爷心里留个不善的影子。
一会儿等郡王爷回来,她就大大方方地劝他,让他觉得正妃不善之余更觉得她大度,这一场她就算赢了。赢过这一场后,以后再有类似的争执,郡王爷就自然会在不知不觉中有所偏颇,她再让他偏得更厉害一点儿、再厉害一点儿……这王府后院早晚还得再以她为尊。
尤氏只想着自己能这样一步步占上风,都忍不住笑起来。余光瞥见有个宦官正走进来才又敛住笑,重新作出一副动了胎气后的娇弱模样。
定睛细看,才认出那宦官是王妃身边的赵成瑞。
赵成瑞躬了身:“侧妃,王妃留了话,说您只管在这儿歇着,千万歇好了再回去。就算住一日两日都无妨,她可先去别的地方住。”
“留了话?”尤氏听得发蒙,“她人呢?”
她愣了愣又问:“殿下呢?”
赵成瑞压住心底呼之欲出的笑意:“殿下请王妃先去前面歇息了。您不必觉得给王妃添麻烦,夫妻嘛,住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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