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上官婉儿大感奇怪,也不知这位天后红人前来找自己作甚,刚要出言,不意蔗蔗已是当先开口道:“婉儿,天后召你前去延英殿书诏,快快随我一并前去。”
撰写诏书本是上官婉儿分内之事,闻言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心内有些放不下刚才所听来的那个惊人消息,俏脸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婉儿这就随蔗蔗姐前去,走吧。”
脚步匆匆的出了翰林院,两女沿着宫道向着延英殿而去。
一路无话,待到行至殿内,上官婉儿看到武后正坐在居中的案几后悠闲品茗,模样甚为惬意。
“婉儿见过天后。”
“不必多礼,起来吧。”
见到上官婉儿盈盈拜下,武后微笑着虚手一扶,大袖在半空荡起了一片好看的波纹,看得出来,今日武后似乎心情颇好。
“朕召你前来,是有一份书诏让你拟就。”
“是,婉儿遵命。”
上官婉儿拱手一应,绷着俏脸走到右侧那张书案后从容落座,研磨、铺纸、提笔,动作娴熟无比。
见她已经准备妥当,武后微微颔首,略微思忖了一下,眉头一挑淡淡言道:“太平公主已是十七碧月年华,朕这几日与天皇商量数次,几多挑选驸马人选,现在已经有所定见……”
没想到天后竟然言及此事,霎那间,原本满脸肃然的上官婉儿娇躯微不可觉的轻轻一颤,只觉心弦陡然绷紧快要断裂,呼吸也忍不住急促了起来。
她侧着螓首面色苍白的望着高坐在三尺台阶上的天后,目光死死盯住天后那饱满丰韵的朱唇,朱唇轻轻张合间,一个个字节清晰的响彻在了安静的大殿之内。
“原本天皇之意乃是让城阳公主与薛瓘幼子薛绍成为驸马,朕仔细思量一番,却觉得甚为不妥,最后几经商量,决定由监察御史陆瑾为驸马人选,婉儿,你即刻拟就赐婚诏书,送去门下省审核,明日一早,就将这个消息颁布天下!”
一言方罢,突闻“啪嗒”一声响动,武后愕然望去,上官婉儿手中持着的毛笔不知为何失手掉落在了地上,毛笔在汉白玉方砖上吱溜吱溜地滚动数圈,撞在案几一角方才停下。
见状,武后眉头轻轻一蹙,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沉声唤道:“婉儿?”
“啊?天后,婉儿在此。”上官婉儿下意识应得一句,恍然回过神来立即手忙脚乱的去拾掉落在地的毛笔。
在她蹲下身子的一霎那,一阵钻心似的疼痛突然弥漫了她的胸腔,如同那剑刺刀剁直让人悲恸绝望,使得她瞬间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空白,娇靥几近快要与铺在案几上的宣纸一般洁白无比,浑身上下更是软绵绵没了半分力道。
上官婉儿用力扶住案几勉强稳定住身形,拾起毛笔收回视线专注于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那已经咬得发白的嘴唇以及瑟瑟颤抖的娇躯,却暴露出她的心内已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武后微觉异样,但也没有往心里去,淡淡吩咐道:“婉儿,拟诏吧。”
“诺,婉儿……遵命!”
轻轻的一句话仿若用尽了上官婉儿所有的力气,她垂下眼帘注视着面前空白一片的宣纸,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握着毛笔的纤手微微颤抖着,向来下笔千言的她罕见出现笔锋悬而不落之状。
武后等待了半响,见到上官婉儿依旧未写一字的时候,不禁笑了起来:“怎么,一封赐婚诏书也要颇费思量?”
“启禀天后……婉儿……从未写过赐婚诏书……故而……”
说到这里,上官婉儿只觉心头一酸,连忙低下头去,两行清泪如同断线珍珠般陡然滑落,点点洒落在了案几上面,她再也无法说下去了。
武后不以为杵,反倒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言道:“还记得当年朕想招选一名伺候笔墨的侍女,掖庭令推荐你前来应选,朕当场出题考较策文,婉儿你文不加点,须臾而就,且文意通畅,词藻华丽,语言优美,真好像是夙构而成,朕看后大是喜悦,当即下令免你奴婢身份,让你掌管宫中诏命,没想到今日区区一封赐婚诏书,却将你这个大才女难倒了,呵呵……婉儿啊,你要朕如何说你才好。”
武后此话充满了怜爱缅怀之意,也使得上官婉儿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浑身冷冰冰一片,神智立即就清醒了过来。
她心知倘若自己在这个样子,难保不会被心细如发的天后看出端倪,当下也不再犹豫,咬紧银牙笔锋下坠,终于在宣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门下……
单单两字,字体却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娟秀优美,竟如同蚯蚓般歪歪斜斜难看无比。
上官婉儿恍若未觉字体已经走样,皓腕轻抬笔锋回收,眼神空洞动作僵硬,仿若一个提线木偶般接着写到:三色为矞,鸿喜云集,监察御史陆瑾少年英杰,弸中肆外,调露二年以进士及第名列状元头魁,陆卿筮仕四载,节操素励,才德彰显天下,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屡破大案,匡正朝纲,实乃忠臣贤臣之典范。朕第四女太平,天后武氏所出,自幼为朕所钟爱,躬亲抚养,十余年间承欢膝下,未有一日不尽心竭力,太平公主行端仪雅,礼教克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值碧玉年华尚未婚配。今朕制授陆瑾为驸马都尉,下旨钦定尚太平公主,赐册赐服,垂记章典,择吉日大婚,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办。布告中外,咸使闻之,各路州郡、宗室朝臣,以备资礼朝贺。
颤抖的笔锋终是停了下来,上官婉儿呆呆地望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文字,想及相约白头的爱郎即将要成为别人的夫婿,而赐婚诏书还是自己亲手拟就的时候,止不住心痛难忍,悲从中来,绝望到想要就这么立即死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