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进行了10多个小时，主刀医生出来时，几近累瘫，他向肖天际无声地摇了摇头。肖天际知道，手术失败了，立即掩脸啜泣。成如娟则瘫倒在于小月身上，压低声音痛哭。于小月眼泪也止不住涌出来。肖成国，30出头的男子汉，其余生将在轮椅上度过，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残酷的。
麻醉醒后，肖成国被推进病房。看到父母脸上挂满泪痕，他心里明镜似的，干脆闭上眼睛，让精神和**的痛楚一起袭来。自车祸醒来这一刻，他就意识到自己后半生将在轮椅上度过。因为父亲的坚持，他重燃希望，即使渺茫，不妨一试。然而，手术除矫正断裂的椎骨外，损伤的神经却无法修复。
肖成国重新陷入绝望中，当**的疼痛一减轻，莫名的烦躁顿时裹挟全身。他拒绝进食，一天到晚紧闭双唇，深陷的眼睛只盯着天花板。他觉得，生，对他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在轮椅上苟且残喘，还不如随同林芳和洋洋一起进入天国，在那边，好歹有个照应。肖天际的劝导安慰，成如娟的苦苦哀求，仿佛与他无关。成如娟只得把劝导的重任交给于小月，她相信小月有这个能力。
度过重点护理期，于小月回到家里，把洋洋和表姐表姐夫结婚前后的照片整理一番，又把洋洋4周岁生日照加速冲洗出来，汇成了几大本。她要用他过去的美好生活写照，唤起他对未来生活的回忆与向往，帮他重新树立起生活的自信。
有天晚上，肖天际、成如娟离开后，于小月叫老张头把折叠床搬到走廊去休息。
病房一下安静下来，除了偶尔从窗外传进几声汽车的喇叭声，只剩下他俩的呼吸声。于小月搬出照片，一张一张地翻给他看。起初，肖成国闭起眼睛，把脸扭向一边，不愿让过去的往事重现。于小月沉住气，静静地说：“表姐夫，难道你这样无情无义吗？表姐、洋洋离开才一个多月，你就把他们遗忘了？”
这句刺激话立即起到效果，肖成国睁开眼睛，眼眶里溢满泪水。于小月把洋洋3岁生日全家福翻给他看。这是林芳和他认为照得最好的，所以才会放大挂在床头墙上。于小月说：“当时，洋洋还要我一起照。你看，照片里，你多帅呀。”肖成国脸上立即闪过一丝苦笑，眼睛也开始活络。于小月翻到洋洋4岁生日照，洋洋满嘴奶油的各种怪相，令人忍俊不禁。当翻到全家5人合影照时，肖成国伸出右手，拿到眼前仔细看了半天，然后压在脸上，失声痛哭。于小月一边陪着流泪，一边说：“没参加洋洋4岁生日宴，我后悔死了。不然，我也会和洋洋、表姐留下难忘的影像。”
于小月的话勾起了肖成国的回忆，他移开相册，难过地说：“那天，洋洋还给你留了一块生日蛋糕。他说等你回来吃。虽然会变质，我和表姐还是让他放在冰箱里。他把你当成至亲了。”
于小月感动得“哇”地哭了起来，照看洋洋3年，彼此情感交融很深。哭了会儿，她强行克制自己，她的任务是劝导肖成国，让他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她赶紧抹干泪水，说：“表姐夫，我一辈子忘不了洋洋，忘不了表姐。”
他望着天花板，眼眶潮湿，艰难地说：“可是，我们已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说罢，眼睛又闭了起来。
于小月合起相册，想起表姐的百般好处，喃喃道：“表姐是好人，我们老家说，好人的灵魂不会散去，会永远陪伴家人，暗中护佑。”
肖成国嘴角嚅动一下，想说什么，又停住。
于小月继续说：“表姐夫，表姐虽然离开我们，相信她在另一世界在默默注视你。她那么爱你，你又那么爱她，你能活着，可能是她的护佑。因此，你要振作起来，要为表姐活着。表姐的灵魂还没安放好，她在等待你去安放。”
肖成国睁开眼睛，脸转向她，右手伸过来，于小月赶紧握住。她感到他的手冰冷冰冷，轻声问：“冷吗？要不把温度调高点？”
肖成国艰难地摇摇头，无限悲哀地说：“是我的心冷。”说罢，又把眼睛闭上，过了会儿，他缓缓睁开眼，望着于小月，“小月，为什么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去？把我一个人留下来有什么意义？”
于小月把他身上的冷气被扯扯平，慢慢劝道：“表姐夫，这是你的命，命不该去时就不会去。佛经上说：生又何曾生？死又何曾死？本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都是在同一个循环中。一个真正认清生死本来面目和了解因果的人，面对生死的态度，自然一心不乱。对生命的态度，自然是珍惜每一部份，以生命的无常为平常，以生命的平常为平常。”
肖成国戚然一笑：“小月，看不出，你还懂佛学。”
于小月摇摇头，腼腆地说：“在老家一个半月，读了点佛教书，鹦鹉学舌，想借用佛理劝你正确面对生死。既然活着，就要对世事达观。我记得佛教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某妇人老年失子，痛不欲生，整日守在儿子的墓旁，低声哀吟，哭哭啼啼而不思饮食，佛得知后认为此事很有典型意义，可藉此教化弟子。于是率众弟子来到老妇处，老妇见佛陀，就求佛慈悲，运用神通救度她的爱子活过来。佛满口答应，只要她能取得一种吉祥火来，就让她的儿子死而复活。老妇听罢，兴奋雀跃，忙问：什么叫吉祥火，到哪里去找？佛答：你随选一个地方挨家挨户去问，看谁家里未曾死过人，如果回答没有，那么这人家的火就是吉祥火，取来即可。老妇听罢，满怀希望上路了，一家一家问下来，没有一家符合佛所要求的条件。家家都曾有亲人去世过，无可奈何之下，老妇又失望地回到佛陀跟前。佛陀趁机开导说：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命都是有生有死，这是规律，谁也不能避免。老妇如梦初醒，顿悟寻常之理，于是跟随佛陀走上了解脱之路。”
肖成国被她的一席话打动，想移动身子坐起来。她赶紧把他摁住，医生交待，这段时间，病人不得动弹。他只得把她的手抓紧，用力握着，“小月，你说得很对，要正确面对死亡，逝者已逝，过多沉湎痛苦，于事无补。我已经不为逝者而悲，只为自己成为废人而失去活的勇气。今后在轮椅上苦度余生，
生不如死啊！”
于小月鼓励他：“表姐夫，奥斯特洛斯夫基比你更惨，可他不是挺过来了吗？而且还写出了不朽之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你要我好好学习保尔，你呢，也应该好好学习保尔，即便站不起来，可以有轮椅，还可以在三尺讲台上讲课。”
肖成国低落地说：“保尔在艰难的生命中先后有丽达和达雅，而我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不，你有伯父伯母，他们万分爱你，你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他们已经失去了洋洋和表姐，不能再失去你，老人已经承受不了任何打击。在这些日子里，他们的泪水已经流干，整夜失眠，消瘦得不成人型。”于小月顿了顿，闭起眼睛，动情地说：“再说，我已经想好了，这辈子不准备嫁人，就陪伴在你身边，一定要让你好好活下去。”
肖成国无比感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不到遭受失恋沉重打击的她忽然变得坚强起来，还反过来劝导和勉励他。是呵，人是复杂的动物，一旦经过炼狱般的磨练，短期内会发生质的变化。他想起了保尔。保尔全身瘫痪，接着又双目失明，肆虐的病魔把这个充满战斗激情的战士束缚在床榻上了。保尔也曾一度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但他很快从低谷中走了出来。这个全身瘫痪、双目失明并且没有丝毫写作经验的人，开始了他充满英雄主义的事业——文学创作。保尔忍受着**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先是用硬纸板做成框子写，后来是自己口述，请人代录。在母亲和妻子的帮助下，他用生命写成的小说终于出版。保尔以钢铁般的意志，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心想，可以没有保尔崇高的精神境界，但不可没有保尔追求新生活的勇气，活着，是人的本能，是人的基本要求，在身体遭受重创后，一味消沉与轻生，是懦弱和逃避的表现，是对父母亲朋好友关心的背叛，是对自己不负责任的自戕。想到此，他振作起来，发誓要为父母和关心他的亲人勇敢地活着，那怕只剩下一口气，也要珍惜宝贵的生命。他向于小月投去感激一瞥，脸上漾起坚强的笑靥。他感奋地说：“小月，听你的，我要好好活着。”说罢，把于小月的手握得更紧。
于小月终于松了口气，她熟知他的性格，从来是一诺千金。她将头转向一边，泪水禁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次日早晨，成如娟如期送来乌骨鸡汤。肖成国见母亲进来，高兴地叫了声妈。车祸以来，儿子第一次用这种笑傲人生的态度叫她，令她好不惊喜。她把保温桶交给于小月，扑了过去，双手紧紧握住儿子颤抖的手，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肖成国艰难地抬起头，坚定地说：“妈，我已经想通了，要坚强地活下去。不辜负你们和小月的期望。”说罢，眼睛转向于小月。于小月向他欣然一笑，眼眶倏地潮湿。
成如娟擦干泪水，哽咽道：“好，成国，妈相信你，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我和你爸不能没有你。以后，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疗，多吃东西。你还有一双健全的手，还有聪明的头脑，还能重上讲台。”
肖成国默默地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于小月打开保温桶，用调羹将鸡汤送进肖成国的嘴里。肖成国顺从地张开嘴，用力把鸡汤吞咽下去。不到半小时，一大盒鸡汤全被他吃光。成如娟高兴得连声叫好，说中午还送鸡汤来。
成如娟离开时，把于小月叫到走廊上，问她怎么劝通了成国。于小月脸上立即飞红，期期艾艾地说：“我答应这辈子不嫁人，陪伴在他身边。”成如娟激动地把她拥入怀中，热泪盈眶地说：“好孩子，是你给了他希望。你是成国的救命恩人，是我们的活菩萨。”
于小月在成如娟怀里拱了拱，羞羞答答地说：“我这样做，不知对不对？”
成如娟叹口气，点点头：“只是让你受委屈。不过，请放心，我们不会勉强你，到时顺其自然。你有这份心，已让我万分感动。退一步说，你还可做我的干女儿，我们会为你一辈子负责。”
于小月从成如娟怀里挣脱开来，眼泪汪汪地回望肖成国，心里百感交集，已经把话说出，也让表姐夫燃起了生的希望，这杯酒，无论多苦多甜，只有喝下去。至少，目前的命运已与这个男人连在一起。
不久，于小月辞掉了护工老张头，将所有护理承担下来。在4个多月朝夕相处一室的日子里，她在肖成国面前已没了羞涩感。开始，肖成国还不习惯，她帮他洗澡时还双手捂住下体。倒是于小月大方得很，自自然然做她该做的。她老家亲人住院，因条件限制，儿子照顾母亲，女儿照顾父亲，妹妹照顾哥哥的情况多的是。况且她已承诺长期照顾他，在他面前就不分什么男女界线了。
待肖成国的骨伤一愈合，肖天际就给儿子办了出院手续。一回到家里，肖成国又忍不住悲痛欲绝、嚎啕大哭。肖天际、成如娟、于小月也陪着流泪。
好一阵，成如娟拭干泪水，搂着肖成国泣声说：“儿啊，逝者已逝，你一定要坚强起来，战胜自己，好好活着。”
于小月用纸巾给肖成国擦干泪水，劝道：“表姐夫，你不能自顾悲伤，表姐和洋洋还等着你去安葬。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好多主意等你去拿。”肖成国茫然地望着她，抓住她的手，点点头。
为了避免肖成国睹物思人，于小月把表姐和洋洋的旧物拿到成如娟家里。成如娟家里房子大，用一间房间专门堆放母子俩的遗物。
在于小月精心照料下，肖成国慢慢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为了让林芳、洋洋的灵魂早日安息，肖成国在于小月的催促下，决定在双百忌日将母子俩的骨灰安葬。那天，林芳父母、于小月母亲等一干亲戚从老家赶来。肖成国在父母和于小月的陪同下，早就将墓地买好。也许是老天有灵，清晨，车子从市内出发天空还是一片晴朗，一到公墓区就下起淅淅沥沥小雨。仿佛老天爷也在为母子俩哭祭。下了车，肖成国坐上轮椅，双手捧着骨灰盒，在于小月推动下缓慢向墓地前行。一到墓地，哀婉的唢呐齐鸣。林芳和洋洋骨灰入土时，顿时一片恸哭。肖成国滑下轮椅，扑倒在地，用双手猛捶草地，嘶哑嗓子叫喊：“林芳，洋洋，我对不起你们……。”于小月跪在他身旁悲咽，想着表姐和洋洋的种种好处，不由得向逝者连叩三个头。安葬毕，肖成国要亲人们先上车，留下小月陪他再与林芳、洋洋说几句话。
“林芳，洋洋，安息吧！在那边，你们要好好保重自己。本来，我想
想随你们而去，但老天不同意，爸妈不同意，小月不同意，他们要我坚强起来。他们是对的，我不能那么自私，爸妈不能再失去精神支柱。虽然我站不起来，有小月照顾，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林芳，你生前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让小月考入大学。从今天起，我会全力辅导她，一定让她走进大学课堂。小月讲了，她会照顾我一辈子。林芳，我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了？”肖成国侧头瞥于小月一眼，哽咽起来。
于小月冲肖成国点点头，重新跪下，虔诚地说：“表姐，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一定照顾好表姐夫。每年的忌日、清明、鬼节，我会陪表姐夫来看望你，和你说说话，不会让你孤寂。”
肖成国抓住于小月的手，万分感慨地说：“林芳，听到了？在天堂，你一定要好好保佑她。是她让我振奋起来，是她让我萌发了生的希望。为了履行她的诺言，我一定重新走上讲台，步入新生活。”
亲戚陆续离去。何淑华多留了一晚，想和女儿多说说话。小月盲目许下的诺言，做母亲的心里不好受。女儿才18岁，正是豆蔻年华，生活之路还很长，如果一辈子陪在一个坐轮椅的男人身边，那是多么残酷！她问女儿：“小月，你真的想好了跟他过一辈子？”
于小月咬着嘴唇，眼睛迷离地望着天花板，怅然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表姐夫好可怜，两个至亲一下没了，他自己又成了残废，情绪低落，一心想随表姐和洋洋去。他父母悲伤至极，一下苍老许多，好可怜的一家。表姐夫是好人，天下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他父母也是好人，对我那么体贴关心。离开他们，我不忍心，也不舍。”
何淑华本是菩萨心肠，听了女儿的纯真表白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那年丈夫突然离去，令她痛不欲生，如不是为了一双儿女，也许她会随丈夫而去。她搂着女儿说：“小月，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是厚道人家。听成院长说，成国以后还可以上讲台，只是苦了你，他身边离不开人。”于小月说：“他可以以轮椅代步。”何淑华叹口气：“总没健康人方便。也罢，如果你们结了婚，日子也过得下去，总比农村贪早摸黑强。”于小月羞涩地叫道：“妈，人家是陪伴他身边，又没讲跟他结婚。”何淑华摸摸女儿的头，讪笑道：“傻孩子，陪伴与结婚有何区别？”于小月说：“人家没到那步。”何淑华笑笑：“我知道没到那步。一天到晚在一起，到时就由不得你。再说，长期不明不白地在一个屋檐下，闲话会满天飞。”于小月噘起嘴巴：“我不管，走一步是一步。”
何淑华忽然想起邻村一殷实人家来求婚。小伙子名叫火生，比小月大10岁，初中未毕业就南下东莞打工，在一家酒店当保安。两个月前，村里大媒人找上门，跟她讲了条件，只要她答应，对方下10万聘礼，马上结婚，一同到东莞打工。火生名声极差，从小就是同伴中的一霸，什么恶作剧都干得出来。她不便当面拒绝，只说问问女儿。媒人经常纠缠，为了打发，她就胡乱敷衍。想到此，她告诉小月：“邻村火生让菊花婶过来向你求婚。菊花婶要我问你的意见。”
于小月一听，便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她知道，这是一个魔头，一旦到了他嘴里，非把你啖出骨头来。谁做了他老婆，准会被折磨死。于小月没好气地说：“妈，这种人，你当时就该拒绝，还来问我。”
何淑华苦笑一声：“你知道我没主见，今天讨了你的主意，我回去就跟菊花婶说去。”
于小月趁机交待：“妈，以后再有谁问起这种事，一概推掉。”
何淑华点点头：“知道。你就安心呆在成国这里，他是好人，不会吃亏，只是受委屈。以后的路，你自己把握，只要你高兴，我就支持。”
于小月把母亲搂紧：“谢谢妈妈，等我有了出息，把你接出来。告诉小强，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考入大学，只有这样，才能跳出农门。”
晚上，母女俩在床上说了一夜话。次日一早，于小月把母亲送到长途汽车站。道别时，两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叮咛。
肖成国的心情轻松许多，脸上时时能见到笑容。他开始恢复原来的生活状态，除了阅读自己的专业书，就是指导于小月学习高中课本。他原来喜欢户外活动，自车祸后，就未出过门。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怕看见别人同情和异样的目光。有天，于小月怂恿他去楼下散散心，他无奈地摇摇头。于小月清楚他的内心世界，就劝道：“迟早要面这对一切，去吧，我背你下去。”在于小月强烈要求下，肖成国只得点头同意。
于小月先把轮椅扛到楼下，然后背着他一步一挪地往楼下走。肖成国虽然消瘦许多，但骨架子还在，60多公斤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到得楼下，已是大汗淋漓。肖成国见状，心里着急，一丝悲哀袭上心头。于小月看他面呈难色，用手背擦擦汗，故作轻松道：“没关系，权当锻炼身体。”
于小月推着他慢慢走出院子。碰上熟人，都友好地与他打招呼，甚至嘘寒问暖，令他十分感动。于小月趁机进言：“你看，大家对你挺关心，以后，别把自己闷在家里。”肖成国回头望她一眼，低声说：“不忍心你受累。”于小月笑笑：“为了让你早日步入正常人的生活，我受点累没什么。”肖成国听后眼睛濡湿，心里百感交集。
为长远计，成如娟在南江医学院旁边一高档小区给肖成国购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电梯精装房。成如娟择个吉日，将肖成国搬了过去。这下，于小月轻松许多，免了爬楼之苦。为庆祝乔迁之喜，成如娟精心策划了一次家宴。她动用肖天际的公车，利用休息日，叫于小月将母亲和弟弟接来。于小月心里清楚，成如娟百般讨好母亲，目的就是想把她长期留下。买房之前，成如娟反复征求她的意见，带她去看过多处房。当确定购买三室两厅时，她建议换成两室两厅，说房子大了浪费。成如娟说留一间她母亲或弟弟来时备用。于小月不便说什么，只好默认。其实，成如娟的担心多余，还不完全了解她，凡是经过深思熟虑并承诺的事，她会死心塌地地忠实履行。
当何淑华一走进宽敞漂亮的新居，脸上和眼里满是新奇与惊讶。除部分细软外，新房一应家居家电及生活用品全是新的，令她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成如娟带何淑华参观每间房间。主卧自然是肖成国的，于小月住次卧，两间房面对面。为了照顾方便，肖成国和于小月的房门日夜敞开，晚上，只要
肖成国一声轻唤，她立马过去，帮他处理便溺或倒茶送水。走到另一间房，成如娟指着床上用品说：“这是为你准备的，以后，常来走走。这里就是你的家。”何淑华吓得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消受不起。”成如娟拉住何淑华手，动情地说：“老妹子，别见外。你养了一个好女儿，我已把小月当成亲闺女。买这套房时，我想把房产记在小月名下，可她死活不肯。”何淑华更是摇头不止：“千万使不得，千万使不得。”望着纯朴善良的何淑华，成如娟忍不住扑在她肩膀上哽咽，心想这辈子晚年遭遇不幸，能遇上知事晓理、情重义厚、大爱如山的小月一家，又是大幸。
家宴十分丰盛，红烧甲鱼、冰糖猪手、蜜汁叉烧肉、清蒸桂鱼、韭黄炒虾仁、宫保鸡丁等摆了一大桌。成如娟把看家本领全拿了出来。何淑华第一次见到如此丰盛的家宴，忍不住啧啧称奇。于小强更是大开眼界，对每道菜的成色和香味赞不绝口。于小月俨然似主人，安排肖成国坐好，招呼肖天际、成如娟、何淑华上座。最后，她拉着弟弟坐在身边。肖成国打开红洒，欠着身子给何淑华的杯子倒酒。于小月看他不灵便，欲起身帮忙。成如娟阻止道：“小月，让他给你妈斟吧。”于小月懂她的意思，点头笑笑。肖成国给何淑华斟完酒，对大家说：“你们都把酒杯拿过来。”于小强眼明手快，抢着把大家的杯子平放在肖成国面前。
肖成国斟罢酒，端起杯子，动情地说：“今天，爸妈安排这次家宴，有两层意思，一是庆祝乔迁之喜；二是感谢何阿姨的体贴关爱。我哩，再加上三层意思，一是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与无私操劳；二是感谢小月无微不至地照顾；三是感谢小强表弟的理解与支持。这杯酒，我干了，各位自便。”说罢，一仰脖子，把杯中酒一口喝干。放下杯子，也许想起什么，他伤感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成如娟见状，忙端起酒杯，招呼大家喝酒，借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何淑华、于小强都有酒量，自然不甘人后，频频向成如娟、肖天际敬酒。酒过三巡，成如娟招呼何淑华、于小强吃菜，并把大块的红烧甲鱼、冰糖猪手夹在他们碗里。成如娟一边吃一边讲些讨好何淑华的话，接着又大讲特讲于小月如何聪明、如何勤快、如何体贴、如何暖心等等。何淑华嘴拙，听到那些赞美之辞，只是一味地摇头或憨厚地微笑。于小月听得多，习以为常，便拿眼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当与肖成国的视线相遇时，她报以深情一笑。
随后，肖天际、成如娟聊起两姐弟考大学的事。于小月在肖成国的辅导下，已学完高中课本，准备下半年报考成人大专，估计百分之百能遂愿，只是报考何种专业还未确定。肖成国的意见是报考南江医学院药学系成人大专班，一来方便指导，二来毕业后比较容易落实工作单位。还有一年，于小强就要面临高考。一谈到高考，于小强滔滔不绝，信心十足，表示一定能凭本领考入名牌大学。大家就一起给他敬酒，预祝他一年后顺利摘取桂冠。
肖天际对于小强的自信分外欣赏，提出以后上学费用全部由他承担，叫小强和何淑华不必为此担忧。
于小强十分乖巧，赶紧站起来向肖天际、成如娟鞠躬答谢：“感谢伯父伯母，我永远不忘你们的大恩大德。”
对肖成国一家的慷慨，于小月感到特别欣慰和满足，觉得自己受多少苦都值，真情付出，得到了成倍回报。经过这次情感重挫，她的梦想回归理性，希望回归现实。至此，她才清楚，一切不着边际的美梦都是海市蜃楼，唯有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才是真。这次不寻常的家宴，不仅拉近了两家的距离，更坚定了于小月长期陪伴肖成国的决心。
随着新学年开学日近，肖成国想重新走上讲台。有天上午，他在于小月陪伴下走进系主任办公室。系主任是位女同志，姓李。肖成国住院期间，李主任来看望过多次。李主任握住他的手说：“不错，脸色和精神挺好。”然后望望于小月，开了句玩笑：“可能是小月的功劳吧。”于小月脸颊倏地飞红，不好意思地回道：“李主任过奖了。”
肖成国向李主任说明了来意。李主任连声说好，还说：“早就盼望你重新走上讲台。你是我们系最佳讲师，有不少学生还经常问起你。前几天，肖院长还跟我打过招呼，要我好好安排一下。”李主任说的是大实话，肖成国讲课很受学生欢迎，本是枯燥无味的药学理论，被他赋予生动有趣的案例故事，使学生听得津津有味，理解透彻。
这时，肖成国最要好的同事贾松推门进来。肖成国耽误的教学任务全是贾松帮助代理。李主任见贾松进来，忙说：“来得正好，你俩交接一下。”贾松调侃道：“李主任，肖成国再不出山，老婆就要跟我离婚了。”李主任笑骂道：“你呀，就知道贫嘴。”贾松做个鬼脸，嬉戏道：“真的，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回到家，躺在床上像头死猪。”李主任啐道：“去。一个人拿两份补贴不说呢。”
其实也没什么交接，两人只是交接了一下课程进度和相关事宜。李主任与贾松陪着肖成国聊了会儿天，不外乎是学校一年来的人事变化和职称评定情况。聊到职称评定，李主任为难地说：“今年我系副教授职称指标只有两个。其中有个指标在你们两人之中产生。我把话说在明里，不是我怕得罪人，而是不好平衡。你们是好朋友，最好你们商量一下。”
经过这场车祸，肖成国万事看透，毫不犹豫地说：“我就算了，报贾松吧。”贾松迟疑一下，期期艾艾地说：“那怎么行？论教学水平和成果，我远远落后于你。”肖成国摆摆手：“我耽误近两年教学。再说，职称对我来说有没有无所谓。”贾松俯身拥抱肖成国一下，高兴地说：“谢谢成国。”
在回家的路上，于小月抱怨道：“你不该轻而易举地把副教授职称指标拱手相让。”
肖成国摇摇头，叹口气：“有什么办法？每年职称评定，同事之间顷刻成了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你不知道李主任的个性，她今天这番表演，实际早已与贾松串通好，我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我已是半条命的人，没必要与他争高低。再说，别看贾松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上十分看重名利。人一辈子难得交上好朋友，不要为一职称伤了朋友间的和气。”
于小月缺乏社会经验，不知道世事艰辛，只知道副教授含金量很高，觉得白白相让好可惜。经他这么一说，只得默认。从那次
特别的家宴起，她不仅关心他的生活起居，更关心他的未来。她反复思考过，也许这辈子的命运将与他紧密相连。从母亲和弟弟的眼神里，看得出他们对她有所寄托。从肖成国父母的口气中，感觉到他们对她有所期盼。她相信命运，命该如此就是如此。如果一个人硬与命运过不去，到头来只会碰得头破血流。
到上讲台的那天早晨，肖成国早早醒来。车祸后第一次上讲台，又是坐轮椅上课，对他来讲是一次挑战。为了让自己精神一点，肖成国叫于小月把他的头发梳得溜光发亮，并配上名牌t恤。他把自己推到穿衣镜前，仔细端详容貌和体态。于小月在一旁赞美：“表姐夫依然是丰彩照人。”肖成国回眸一笑，很自信地说：“我本来就是医学院的美男子嘛！”
于小月准时把他推进教室，满屋子的学生齐刷刷地站起来，向他行注目礼。肖成国的讲课饱含激情、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尤其是女学生特别爱听他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能强烈吸引她们的注意力。作为业余旁听生，于小月对肖成国讲的那些药理原理，比如苷的定义、苷的分类、苷的理化性质等如云里雾里。后来，听得多了，慢慢有了兴趣，渐能懂个大概。回到家，闲暇时，她捧着他的专业书问这问那。肖成国哩，满怀深情地回答她的任何提问。看她对药学感兴趣，肖成国就建议她考药学专业。于小月想想在理，身边有现成的老师，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