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数过半,杨涟甚至兴致冲冲地去了一趟林家,和自己的小妻子培养了一回感情,还没等他回宫,宫里就来了人寻他。
杨涟抬脚一踢,跪在地上传话的内侍,滚了两圈才停下。
“掌嘴!父皇好好的,怎么可能……”杨涟不敢置信。
那内侍愣了一下,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回杨涟脚前,哭求道:“王爷快跟奴才回去吧,上皇正等着见您呢。”
杨涟卷了袖子就要打,手还抬着没落下,便又是重重的一脚:“那还不快走,你给我滚回去。”
上皇这些年,越发不愿意出现在人前,就连自己的万寿,也是只露个面,不愿在人前多呆。
人活得久了,从前的记忆总会变得模糊,为了不使自己忘记,总会忍不住拉着别人回忆从前。
上皇的脑子一直十分清楚明白,自己从前的每一件事,从来没有一刻是糊涂的,可就在今天,杨溍前去给上皇请安,上皇却对着杨溍,叫了废太子的名字。
这一声称呼,可是将杨溍吓得不轻。
捏在手中的汤匙,应声落在碗中,清脆的响声,随着碗中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
“快些吃,吃完了,咱们去看你皇爷。”郁偆放下手中的碗,催促道。
青鸟看着碗中才咬了一口的丸子,恋恋不舍地道:“那我也不吃了。”
“吃吧。”郁偆起身,站了片刻,而后又坐下:“这儿怕是还去不得,你用来吃饭的时间总是有的,慢慢吃,别着急。”
“哦。”青鸟早已被这消息,惊得没了主见,自然是什么都听郁偆的。
郁偆前言不搭后语,也是这个消息给刺激了,郁偆虽然不常见上皇,有时见到了也只是远远能见到一眼,但上皇在这宫中,有着让人绝对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郁偆坐立不安,不管看什么,都觉得令人烦躁,身上无端地冒起了汗。
青鸟埋头吃饭,净挑着自己喜欢的填饱肚子,还没等青鸟将嘴里的咽下,就被猛地起身的郁偆一吓。
鼓着一张嘴,青鸟愣愣地看着郁偆。
郁偆克制着,亲和地道:“我回房呆一会儿,你用好饭,会去换一身衣服等着。”
上皇年老体衰,生病都成了一种常态,杨溍侍疾多次,来就见怪不怪,但还从来,没想到他的父亲,真的有倒下的那一刻。
记忆错乱,行为失调,杨溍看着一脸茫然的父亲,突然有些不忍,眼角泛红,蓄起了泪水。
“陛下……”夏守忠弯着腰,恨不得将脸贴在地上。
杨溍手中端着药碗,一下一下,给躺在床上,浑浑噩噩的上皇喂药。
“都来了吗?”杨溍将药碗一放,示意一旁的内侍接着喂。
夏守忠起身,亲自伺候着杨溍净手:“各位王爷都在外面候着,等着陛下的吩咐。”
“来得倒是快,让他们一个个进来。”杨溍冷声道。
大明宫里人来人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上皇患了怪症。
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后宫,郁偆根据众人的描述,推测出上皇是患了老年痴呆,这种病就算是在现代,也没有治疗的方法,只能延缓病程。
上皇如今的病状,显然不适合见人,杨溍先前将那些皇室宗亲宣来,不过是想看看上皇还记得多少。
情况真的很不好,消息断断续续,但从没有一个是好消息。
“一会儿去见你皇爷,乖一点知道吗?”郁偆轻轻拍了拍青鸟的背脊。
青鸟神情紧张:“我一定乖,妈你跟我一起去吗?”
“我没有得到宣召,自然去不得。”牵着女儿的手,郁偆将其送至门外。
大明宫不属于内宫,没有得到宣召,后宫里的人,根本无法踏出内宫一步。
青鸟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显然是被如今的上皇吓到了,好半天不曾说话。
郁偆开口道:“怎么一遇到事,就不愿说话?”
青鸟带着一丝犹豫,道:“皇爷都不认得我了,我真的……”
“……”这是郁偆早就预料到的。
上皇也就那样了,太医们也只能是让上皇活得体面一些,再无别的方法。上皇如今的情形,自然是无法继续在大明宫住着,杨溍已经开始着手另造别宫,供上皇安度晚年。
如今杨溍倒也轻松,他再也无需顾忌上皇。
但很快,杨溍发现,这样的一个上皇,比起从前,更加难以应付。
“噗……”青雀不愿吃饭,吐了奶妈一脸。
郁偆满不关心地道:“她既然不愿意吃,那你就别喂了,等她什么时候愿意吃再喂,你先下去吧。”
趁着奶妈不注意,又拿起喂饭的勺子,往地上一扔。
杨溍低头,看着飞溅到衣摆上的污渍,道:“你们就是这么伺候父皇的?”
“求陛下恕罪。”伺候上皇的宫女内侍不停请罪。
杨溍正想发作,就见上皇如一阵风一般,从杨溍生便走过,嘴中念念有词的跑出门外。
“还不快去追!”杨溍最先追出门外。
这宫里谁敢阻拦上皇,明明只差了片刻功夫,可上皇就像是一个躲迷藏的高手,让人遍寻不到,不知去了何处。
杨溍瞬间出了一声冷汗:“立刻令把手宫门要道的侍卫严加守候,定不能让父皇出了大明宫。”
只这一次,杨溍就吓得不轻,若是再来几次,杨溍怕是得宣太医。
在杨溍的吩咐下,上皇立刻被送离了大明宫,在一处清幽之所静养。
上皇病成那样,任何都认不得,还不时做出惊人之举,自然无人出声反对,杨溍的这一举措。
闹闹停停,直到八月末,上皇的事情才彻底平息下来。
上皇没了记忆,行为如同婴儿,但杨溍依旧每天去向上皇请安,并且会照顾上皇一段时间,耐心地和上皇说话。
杨溍每日打理朝政,又要向太后上皇请安,且现在情况特殊,来后宫的时候月发少了,有时一个月都不来。
但谁敢有一句怨言,只能自个儿找点事儿,图个乐。
还笑几回,杨溍自己也倒下了,后宫内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再不敢作乐。
今年一定是流年不利,郁偆捏着手,以防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
上皇病的时候,后宫里还能及时的听到消息,可换了杨溍,竟是一点消息传递不了,连个碎嘴的人也找不到。
郁偆成了聋子瞎子,后宫里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
后宫里除了太后,都只知道陛下病了,可得的是什么病,是否能医治,什么时候能好,一概不知。太后也只离了清宁宫一回,其他时间居于清宁宫,巍然不动。
皇帝无法上朝,且连奏折都无法批阅,事实摆在众人眼前,能瞒得了一时,又如何能长久地瞒下去。
郁偆得知杨溍昏迷不醒,这几日来水米未进,已消瘦许多,便觉此时邪门,这个皇朝的两代主人,一个老年痴呆,一个昏迷不醒,大约就是前后脚的事情,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这个世界有鬼神之事,可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能令龙气护身地真龙天子如此?
这一切的猜想,郁偆只能暗自找寻答案,但太医院的太医,已经快被逼得集体上吊,以保全家。
“若是陛下再不醒,前头怕是就要乱了。”吴贵妃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康妃肩膀一缩,整个人像是随时会垮掉:“陛下是真龙天子,天命所归,定不会……”
最喜欢说话的庄妃,却一声不响,直愣愣地看着郁偆。
郁偆最慌的那一阵已经过去,倒是渐渐淡定,抛开所有思绪,开始想若是杨溍就这么去了,她在这宫里过得会如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