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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独行的脚步声,最可能的,就是——姜宿!

    杨隽所选刨坑的地方离沙丘之下的绯花白玉翁很近,同样的沙丘底部,反正都是为守着这朵花的,就采取就近原则了。

    至于殷晋离的尸首,没人理会,谁也没心思替他刨坑埋尸。而那具尸体,现在已经被冥寒朔风刮来的黄沙也掩盖起来了,变形的沙丘上,再也看不到那个人形。

    而姜宿的身影,就出现三人对面的沙丘上。

    杨隽抬头,从兜帽的边缘朝那边沙丘上看去,身形紧绷的一瞬,眼睛也豁然大亮——姜宿!

    在艰难的夜里,巧遇敌人,其实并不算什么太好的时机。

    不过杨隽却也觉得,算不上太坏。

    迟早会有一遇,早一些晚一些也无所谓。

    他从冰冷的黄沙里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对两个姑娘道:“你们不要出来,我来对付他。”

    最后一股浸润了暖意的灵光注入手掌,顾九辛和静悄悄都缓缓绷直了身体,肩膀一动,似乎随时都要跟着跳出这个沙坑。

    杨隽已经抽出的两只手掌,很自然地覆盖在了二人的肩膀上:“夜,还未尽,你们暂且忍耐。”

    忍耐,忍耐什么?

    是这噬骨的寒冷,还是无法给予他支持只能旁观的状态?

    不过,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姜宿趁着风不太烈的时候爬上了沙丘,此时夜色如无尽的浓墨一般,没有一丝天光泄露,但好在一阵风之后给了他些许喘息之机。

    他已经在千里黄沙中穿行了两个昼夜,却是直到昨日将夜的时候才有所收获,正欲撤出,便再一次遭遇了冥寒朔风,不得不缓步而行,在这茫茫沙野之中再坚持一个晚上。

    少师修为对于千里黄沙的酷烈环境勉强能够应付得来,最紧要的是,一朵绯花白玉翁,已然到手!

    想到能够以此邀功,姜宿心情很好,连呜啦啦呼啸的朔风都觉得有几许轻柔。

    他一身藏青色袍子,却披着一件湖蓝的斗篷,使得整个人在这浓重的夜里成了一道亮影。

    姜宿兜帽盖脸,面上同样蒙了面罩,只露出了半截下巴,但杨隽依然从那显露出的身形认出了来人。因为,他识人其实不需要看脸,而是从气息。

    对于某些修炼了特殊功法的修士,脸可以变形,就连骨头也能伸缩,而某些妖修,更是将此道发挥到了极致。

    但于修士而言,修习的功法是一定,具有某种方向性,有点类似于挑专业,从决定魂修还是武修,道选定某种类型的功法之后,继续在此基础上深入。

    而对于杨隽来说,让他只远远地看上一眼就从所谓的气息判断一个人是学计算机还是数学的或许很有难度,不过如今从这身影上“认出”姜宿却是不难,尤其是两人不久之前还曾有过一次时间不短的交手。

    他手掌一撑,从沙地里把下半身拔出来,往前走两步,站在顾九辛和静悄悄之前,挡住了姜宿的视线。

    “……哈哈哈!”

    姜宿的位置居高临下,纵是兜帽遮脸,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对面隔着一道沟壑的人影。

    看三个人抱团的姿势就在知道,修为远不如他的几个人,在千里黄沙的寒夜里并不好过。

    修界,可没有一加一等于二这种事。

    都被黄沙埋了一半,可见境况的确不怎么好。姜宿笑得很肆意,很放纵,亦很开怀。

    他进入雾尘小界的时候,正欲与静悄悄争夺那把黑石晶钥匙,后一把冰玉钥匙不知落在谁手里,想来也是被“楚恪”取走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过现在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天赐良机,真是天赐良机!”姜宿大踏步走下沙丘。

    时近天明,冥寒朔风的频率也降低了些许,但在站在沙丘顶端,自己就无疑是处在风口浪尖,他可还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给一阵风给撅了。

    “呃——”

    就在姜宿信心爆棚,要举刀割一茬草,把杨隽和静悄悄等人一把薅了的时候,却见那埋在沙里的人跳了出来。

    “楚恪!”杨隽还没有出声,姜宿先嚷了一嗓子。

    杨隽没有应声,右臂一扬,无尽的黑夜之中,一条淡淡的青玉色光芒划过。

    极其细微的光亮,因这夜色的沉静而显得异常明亮,带着浅淡的冰冷。

    顾九辛和静悄悄扭头,自下而上,看到的就是杨隽傲然而立的背影,比平日里看到的要伟岸一些。

    围满了身边的沙土,带着浸凉的寒意,浑身都冻得几乎发僵,却在看到那一团亮光的瞬间,觉得掌中传来一阵暖意,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风停下来的瞬间,整个世界,静谧极了。

    静悄悄和顾九辛挨得极近,此刻却是连彼此的呼吸都听不到。她们,把呼吸放得极缓,甚至是,屏住了呼吸。

    唰——

    一道极致的亮光破开这浓重的黑夜,仿佛不见天日的密室被撕开一道裂缝,泄露出一丝天光。

    万屠刀狭长的刃,划出一道异样的弧度,自杨隽手掌而出,低垂着直指倾泻到地,而后挺身,朝天翘首。

    造型怪异又沉重的大刀,融进了浓黑如墨的夜色中,反而使这道刃光显得有几分轻灵,似一柄狭长的弯勾。

    冰封的冷冽,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却蕴上了一层暖意。

    静悄悄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抓到了一把冰冷粗粝的沙。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那道看起来高大许多的背影朝与二人相反的方向大步迈出,鞋底踩着沙子发出的嘎吱声响,通过地面很清晰地传入耳中,甚至,直接与沙地相触的皮肤,能够更直接地感受到一丝震颤的力量。

    杨隽挖的这个沙坑,堪堪只够埋在三人腰部,而经过一轮又一轮冥寒朔风的侵袭,无数的沙子盖下来,此时,已经掩在了她的胸口。

    因而,她的心脏,也随着这脚步声的频率,砰砰地跳起来。

    修长的两条腿交替迈出,如龙行虎步,转瞬间那身影便和万屠刀黝黑的刀身一般,融进了黑夜之中。

    唯有那一弯闪亮的刀刃,依旧如夜市中蜿蜒的灯路,闪亮着。

    静悄悄心中突然地生出几分怅然。

    两座沙丘间的距离足有数十丈,然而于杨隽而言,却似乎眨眼之间就已到达。

    他一言不发,却如携风雷之势,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周身都还裹挟着从寒气氤氲的沙坑里带出的寒意,配着万屠刀的冷光,让人望之生畏。

    杨隽神色冷峻,然这一身凛然气势却从高往下奔出,原本该是占据优势的姜宿为之一愣。

    这种感觉,似生疏,又似熟悉,矛盾得让姜宿万分不想提起。

    实在是,他一点也不想承认,这是一种强者对于弱者的威压。

    这股凌然于人上的气势,常常出现在两个修士与修士交手的时候。气息是一种似乎虚无缥缈,却又让人能够实实在在感觉到的存在。

    某个时刻,他会预见得到,自己输了。

    然而,此时,此地,此刻,面对的是一个年不及弱冠,披着长身披风而尤其显得身量纤长甚至有些消瘦的少年。

    冥寒朔风没有到来的瞬间,茫茫的沙地上仍然飘荡着无尽的寒意,游荡的气流卷起杨隽身上原本用来抵挡烈日的冰蚕纱罩衣。

    只不过这点气流,在体验过冥寒朔风的几个人眼里,都已经称不上是风罢了。

    衣裳紧贴在杨隽身上,显露出一侧的身体线条,宽松的衣着,高挑的身材,的确很显瘦。

    姜宿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楚恪,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有什么本事?

    他倒是多多少少听说过楚家二子的事迹,说得好听,是百折不挠,其实,不过是脾气硬一点,要姜宿说,也就是死犟。

    因为令主的存在,姜宿曾对楚家坐拥神木令的传言嗤之以鼻,不过楚恪这个人,倒也有点意思。

    但也仅仅是有点意思而已。

    这个少年,正对他举起了屠刀,不,是那把刀,那把被称为万屠刀的刀。

    姜宿眸光一冷,站直了身体,右手一扬,一道如华剑光倾泻而出,霎时间将周围的黑夜都溶化了。

    一团柔和的光晕将他笼罩起来,让姜宿整个人在这寒夜之中犹如一个发光体。

    于修为上而言,他的确不算差。

    作为姜家这一辈最出色的子弟——自封的,玄天门神木峰首座谢冕的亲传弟子——官方认证的,姜宿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都颇为得意,如果忽略掉深植于内心极其隐秘的自卑的话。

    十四岁入玄天门,为谢冕看中,成为其亲传弟子,而后……他接触到了比绝大多数玄天门弟子没有接触、无法接触的东西。

    神木令主的存在,于姜宿而言,仿佛是一道指引他前行的启明灯。在那颗明星的照耀下,他看到自己凌驾于山巅的希望,高高在上令姜家所有人匍匐的资本……

    换言之,神木令主的存在,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渴望,也给了他无尽的希望,以至于比起谢冕,姜宿更加热切地为神木令主效忠,也对于寻找绯花白玉翁如此执着。

    不,不止这些,他要献给令主的,不仅仅是这一朵绯花白玉翁。

    姜宿刚刚还散发出一丝冷厉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两道热切的光芒。

    他要,将这一望无垠的黄沙地,莽莽苍苍的丛林,一片广袤的沃土,这神秘的、失落许久的雾尘小界,一并献给令主!

    呜——

    在杨隽的刀还未举起,姜宿的剑还未绽放光华的时候,一阵来自远方的呼啸,率先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糟糕,”静悄悄已经对着风声熟悉无比,顿时呼道:“冥寒朔风来了!”

    顾九辛抻着脖子,眼看着那道伴着弯弯寒光远去的背影,淡淡道:“不碍事的。小师叔不会被这风绊住脚步。”

    她这话,听着很直白,很真切,却又好似蕴含深意。静悄悄奇怪地看了顾九辛一眼。

    刚才,只顾着看那人,却没有注意到顾九辛的表情,不知道那时候,她心里有些什么想法?静悄悄心想。

    顾九辛的脸上还蒙着面罩,只有一双眸子闪烁着莹亮的水光:“万屠刀且有三千多斤呢,冥寒朔风又算得了什么。”

    这倒也是,静悄悄点了点头,不过,她也说道:“但是总免不了会受些皮肉之苦。”

    皮肉之苦?的确,冥寒朔风的厉害,可不仅仅在于风力强劲,更有噬骨寒意,还有夹杂着的万千风刃。风过,则如利刃割肉,皮开肉绽,寒意浸骨。

    顾九辛敛了眸,眼睑低垂:“你觉得,小师叔会在乎这个吗?”

    如果不是为着两个少女,顾九辛想,他应该不至于要刨坑来躲避冥寒朔风。

    当然不会,大男人怎么会如此婆婆妈妈!

    静悄悄被自己脑海中下意识地想法吓了一跳,难道在自己心中,“楚恪”也称得上是大男人吗?明明也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但是,那人又确然和“乳臭未干”四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诶,不对,不想被风刃割伤,也不算是婆婆妈妈吧?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姑娘家哪个会希望自己光滑如剥壳鸡蛋的脸蛋儿上被割出一道道血痕,皮开肉绽,红肉翻卷?

    静悄悄瞪一眼顾九辛,她突然想到,顾九辛跟自己一样,如果是独自一人,未必会怕寒风利刃割出的伤痕,甚至是她们二人相对的话,也能够忍受,毕竟,皮肉之伤,再严重也有治愈的时候,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风声呼啸,杨隽微微侧目,视线中,一层比黑夜更浓重的黑色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这汹涌的气势,像是数月之前,凌初山下,通天河口,涛涛奔涌的海潮,从遥远的海面袭来,从头到脚,将他掩盖其中。

    不过,这风中裹挟的是黄沙,白日里灼热无比,黑夜中寒若冰渣的沙粒。

    而这漫卷黄沙,在冥寒朔风的裹挟之下,也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黑沙”。

    然而,这侧目一瞥只是瞬间的事。呼啸的风并未干扰两人抽刀劈砍,挺剑而刺的动作。58xs8.com